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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午间起,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早春的季节,细雨蒙蒙,映得□□青青。淅淅沥沥地飘洒了半日后,天渐黑时,庭院里的临青地砖上,便已经蓄起了一汪汪浅浅的积水。

    凤栖宫的院子里,廊下一连串儿粉色的琉璃灯。影影绰绰了一片柔润晶莹的光,恍恍惚惚的,一点儿也不刺眼。

    细淙淙的雨水,轻轻地拂过着乍露出尖角的竹丛、花草,从泥土里卷起了一种有如是久别重逢的清新,迷离得叫人觉得不真实。

    对于整个皇宫来说,凤栖宫的位置,在布局安排上,是为了顺应五行阴阳,占据了坤卦的正位。

    因为几乎是宫里最大的正殿,前殿便是以木兰为栋,文杏为梁。一眼望去,满眼的雕梁画栋,重轩楼栏。

    直是金铺玉户,流彩溢光。

    颜莘倚坐在浮雕交椅上,正盯着琉璃照壁屏风上,道山堂用着的山水绢图中,“盱溪水暖楮藤连,练作云衾与老便”的字句出神。直到听见殿门口帘子被打起后鱼贯而入的脚步声,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汐溯,过来,给娘抱抱。”她笑吟吟地冲着飞奔而来的男孩儿伸出双手。

    待孩子扑到她跟前,她便又一把圈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被孩子父亲欺负过,便贴上他脸,兴致道,“快喊娘。”

    一旁的吟竹也是刚到妆台前坐下,准备卸妆。

    他回头看了一眼薄薄的小嘴唇抿着、连正眼看自己都不大敢的儿子,道,“汐溯,别胡闹,要叫‘母皇’。”

    颜莘眼见着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之下,小小的男孩儿含在眼眶里的泪滴转来转去,又不敢落下,心里顿时便是一软,立即伸手把儿子抱进怀里,一面道,“汐溯乖。好孩子。不用理你爹。”

    吟竹对孩子管教之严,明里是得了整个后宫的一致赞誉,暗地里,却难免招了不少非议。

    颜汐溯是他最小的儿子,如今才不到两周岁。虽在父亲的严厉督教之下,倒也是性静情怡,知书识礼,颇有风范的。骨子里却依旧有着幼儿的机灵活泼,俏皮可爱,只不过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了。

    而在一众兄弟姐妹中间,除去容千青的女儿颜渊觅,便也只有吟竹的三子颜汐溯,还算是讨她们母亲喜欢的。

    祖辈的遗性,使颜莘不无例外的冷性子。不甚喜欢孩子不说,也并不是完全依仗着对孩子父亲的喜恶程度,来看待孩子。

    然而她却会在偶尔一时兴致高了的时候,教着颜汐溯不去叫“母皇”、“父后”,只喊“娘”、“爹”,惹得吟竹喜出望外,却又畏于人言,不得不出声阻拦。

    深宫里各怀心思的男人的手里长成的孩子,无法免俗的精明乖巧。其敏感矜持,更是绝非常人所及。

    仅仅两岁的颜汐溯,也早就清楚地看懂了这偌大宫廷里,各人的地位以及父后的处境。

    是以此刻当母亲宠溺着地教他唤自己叫娘的时候,他自然应该温顺乖巧、却又从容大方地享受了这特殊待遇。

    坐在绣凳上的吟竹,见到儿子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一软,便只笑了笑,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看着孩子响应了母亲的要求,乖巧地用稚嫩的声音接连叫了好几声“娘”,便忍不住对一脸得意的颜莘道,“你又容他这般没大没小。回头若是在外人面前也张嘴喊出‘娘’来,瞧你怎么收场。”

    颜莘又在孩子圆鼓鼓的脸蛋儿上亲了好几口,却丝毫不以为意,只一味高兴地哄孩子道,“还怕谁来着。照娘说的做,就都对。”

    她一面接过一旁宫侍递过来的帕子,给儿子拭了拭眼角残留的泪痕,却难掩语气里对吟竹恫吓到孩子哭的气愤,只道,“你别管。我喜欢他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宠得不行,抱了儿子在怀里,接连不停地说话逗笑。

    而吟竹见她母子融洽,自然也不再在乎她对自己的不满。

    他一面为儿子能讨口味独特的妻主喜欢而欣喜高兴,一面却难免为自己没个嫡生的女儿而暗自神伤。

    他暗自叹了口气,重又转回头来。

    不想他身旁一名宫侍正在聚精会神地琢磨试探着,如何在他发间将一枚簪子挽得好看,不提防他这一动,簪子的尖端恰恰划过他耳际,登时便起了一道红印儿。

    虽说是不怎么疼,却也惊到了他。

    那宫侍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地飞快跪下,连连颤声道,“奴才该死。皇后恕罪。”

    吟竹不理他,只是透过铜镜仔细看了看。虽是担心皮肤划伤,却又自顾着身份,不能抬手去碰。

    殿里其他伺候着的人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便知他不免立时就要发作,一时间连大气也不敢出。

    吟竹心里纵然生气,却总是想着颜莘正在一旁,于是便回头去看她一眼。

    见她看到并不是什么大事,便依旧只是在抱着孩子逗弄着,一副恍若没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他瞧着她并不在意,便开口唤人进来,要把那宫侍带出去处置。

    听他这般敛不住气,正在向儿子逗弄问话的颜莘便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