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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妩坊。京城里最大的柳坊。

    之所以有这样的说高雅却又附庸风雅、说柔媚却又撩人心弦的名字,其中的缘由,却是所有京城人都知道的。

    每每秋日,满地落花被风卷起,转几个圈儿,绕几个弯儿,便随风悄然离去,好似从未曾存在过一般。

    然而待到再一年春暖花开之时,便会有新生的花儿,带着他们娇美的容颜与婀娜的姿态出现。所有的繁华与热闹还会卷土重来,所有的诗情画意也都会重新登场。

    如此年复一年,不停地演绎着一出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故事。

    人也如此,青春凋零,便不免憔悴和沧桑,也只能留下那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惆怅。

    然而有些人却始终不肯放弃美好的希望,只愿意把持着无畏而固执的心情,困守着渺远而坚定的念想,执着地走过寒冬。

    昭珠是花妩坊的老板。严格来说,是幕后的。他从来不肯与外人来往,有什么主意想法也只是通过手下人传达出去。因此在这样人多口乱,鱼龙混杂的地方,外界便不免对他浮想联翩。

    他是个才华出众的。他的文章诗词都想象别致,飘逸灵透。就偶尔外传出去、被花间柳巷竞相传颂的那些词句来看,他的哀愁婉转,他的敏感伤怀,处处渗透了出来。

    然而据说他好像总是在等一个什么人。那人很少去花妩坊,来了之后也不一定要他陪;又据说他总是喜欢穿着一袭黄色的花衣,用郁金作薰香,只因为那人喜欢。

    大部分的人其实都是不相信的。毕竟像他那样出色的人,又有样貌,又有名气,更是有那么好的生意,自然该是会早早嫁个不错的人的。即便是不喜欢那些为人夫侍的拘束,守了自己偌大的家业,也该过得很悠闲,不会再被什么人、什么事情束缚拘禁了。

    然而花妩坊里的顶层,却的确有以个很大的单间。那里总是有很多人看守,不会允许客人靠近。即便是进门的楼梯和打扫的下人,也都是与别的房间和楼层区分开的。

    那里每晚灯都是亮着的,远远看去便可以想象里面的一片富丽堂皇。

    有人便猜测,昭珠是总会在那里等那位恩客的。

    人们于是对他更加充满了期待和遐想。便有许多好奇却又不知深浅的纨绔子弟或达官贵胄们,以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想办法叫他抛头露面。最终却都是以失败告终。

    人们便多少相信他背后是有些什么势力和背景的。尤其是发生了宜芳公主驸马和晋阳王府公然为了谁先点了一个头牌而当众大动干戈,闹出了人命的事情,不仅当即便有官兵前来调解斡旋,花妩坊只在事后几日内便又修葺一新,重新开门纳客,便更是叫人深信不疑。

    然而面对各种挑衅和质疑,昭珠从不出面,也不会去解释什么。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干。

    他的这种心态自然勾起了人们更大的兴趣。有很多去花妩坊寻欢作乐的人,起初也不过是慕了他的名,想自己或许会有缘一睹芳容的。然而日子久了,他虽然从未露过面,反倒更加促进了花妩坊的繁荣。

    因为生意好,便自然提升了层次;因为提升了层次,小倌儿的素质也蒸蒸日上起来。这几年来,竟有好些个出色的,不仅容貌美丽、气质高贵,并且知书识礼、精通音律,非文雅恩客不接了。

    就在这年复一年的骄傲和期待之中,昭珠,这个玲珑曼妙得好似谜一般的人儿,无奈地蹉跎了他的岁月。

    “主子。”一身浅黄色绢衣的风韵男子,在面前身着四合云纹的月白地单袍女子的目光示意下,轻轻将手里的茶放落在她身旁桌边,便侍立在一旁,不再多话。

    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周身虽是单色衣系,却打满了连理、缠枝等繁杂花样,显是富贵却又不改初衷的深意,便笑了笑,唤他也一旁坐了。

    他屈身道了声“奴才不敢”,却也在她接连的示意中勉强坐了。

    她一进门便仔细打量过他。很久没见了,他看起来还依旧很年轻。也许是岁月偏爱,留给他的痕迹是那么的轻微,轻微得超乎她的想象。

    那款款旋身行礼之中的动作,轻盈柔雅,随着动作一阵阵浅浅荡漾而出的纯澈洁净、不染纤尘的郁金香气,倔强而又幽雅。

    她承认她常常会忽略了他。

    她看着案几上放着的那个曾经是她很久以前给他的贡品的透明琉璃酒杯。绿中带了些许蓝色的半透明。她知道,若是那里面被倒入了特制的葡萄酒,便会改变颜色,如同深紫色的水晶一般,神奇精妙。

    那曾经是两个,是一对儿,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后来她有一次生气,在这儿摔打东西,便将其中一个杯子拂倒在地。

    她不记得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只记得他脸上的难过,蔓延了好久好久。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男人总是卑微的,卑微到连她们手上把玩的器物也比不上。至少一个精致的琉璃杯可以让人终生珍藏,而无论如何精致的男人,在她们的一生中,往往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而即使是琉璃杯,在需要的时候,她也可以放弃。

    况且她需要顾及的人总是很多很多,需要奔忙的事情也总是很多很多。偶尔能有时间过来,也多半是来找他帮忙,或者是宣泄,而不一定是来看他的。

    “前些日子派人过来告诉你帮我办的事情,做了没有?”她问道,一往如常的平淡语气。

    “人已经挑好了。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先看看?”他不敢亵渎,小心回答道。

    “不用看了。我不着急。况且你办的事情,应该是用不着我操心。”她看他一眼道,“过几日我再派人过来接人。”

    “是。”

    “晋阳王府那边,有没有再过来找麻烦?”她想了想,又问道。

    “京兆尹许大人传话过来,说已经同那边说清楚了。便再没有来过。”他低头答道。

    她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桌旁边立了,却伸手去取他桌上新作的诗词去看。

    他见她不再坐着,便也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她随意拾了一首,看了良久,笑道,“‘新恨隔阑窗,青衫泪几行。’做什么这么悲伤?”

    他有些后悔自己随意地将这些东西扔在桌上。也不敢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