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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温听澜分手之后的十年里,单京雅从来没有想念过她。她决绝至极,一旦事情发生了就绝不后悔,绝不回头,哪怕碰得鲜血淋漓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单京雅是这样的性格。

    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再跟温听澜见过面,想着避免一切能够接触到她消息的可能性,她退出了班级群,拉黑了所有旧日同学的社交账号,毕业那天,她走得很独。

    后来,她成了明星,频频出现在大银幕上,这件事就成了她傲慢不好相处的证据。那些人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原来她从高中的时候就这么不好相处了啊。也难怪成了明星之后耍大牌。

    成了公众人物就免不了被议论。那些话,好的坏的,单京雅只当它们像是流水一样从眼前滑过,不留痕迹。她面无表情。

    每次看到那些刺目的留言评论,她就会去数自己账户里的钱,好像这样才够本似的。被骂一骂也无所谓,反正钱老娘赚到了。然后,继续给自己安排更多的工作,试镜、拍戏、上节目,她把时间塞满,满到一空下来她就立刻会睡过去,好像这样才不会有空想念什么一样。

    日子也像流水一样过去。

    十年后的今天,她二十七岁了。

    是生日,又是电影杀青的同一天,当然要被大张旗鼓地庆祝。单京雅作为电影的女主角,妆发都还没卸,就被众星捧月地拉到了台前。导演订了一个豪华的酒店,洋洋洒洒地摆了宴席,单京雅被簇拥在中心,工作人员推上来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

    好几层高的蛋糕,单京雅看着上面缀着的鲜红草莓,觉得浪费。她是明星,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在座的也大多是如此,剩下的那些工作人员满打满算,也吃不了这么大的蛋糕。

    但在一种古怪的仪式感驱使之下,周遭的众人都催促着单京雅切蛋糕,她被迫营业,切下第一刀,挖了一大块递给身旁的导演,特地挑了那顶着很大的草莓的那一块蛋糕。她勉强笑了笑:“导演辛苦了,吃蛋糕。”

    导演说谢谢谢谢寿星,大家哄闹着笑,旁边副导演跟导演是多年好友,推了他一把,奶油蛋糕没进嘴,就糊在了导演的胡子上,黏糊糊的不成形状。

    周遭有人在惊呼,有人在鬼叫,副导演还在大声嚷嚷,说今天有特许,可以没大没小,大家尽管招呼,别客气,又惹来一阵哄笑。

    照片已经拍完了,她手捧鲜花在一堆工作人员中心笑着庆生的样子,看着很和谐,被工作人员po到了网上。单京雅收敛了笑容,眸光垂落,看到那颗硕大的草莓被人踩瘪了,变成烂成一滩的水淋淋的脏兮兮的草莓酱。

    鲜红的颜色混着灰尘。像血。像是刚刚切开的伤口流出的血。粘在那些人的鞋底,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擦,还是宴席之后四散而去,把这印记带到四方。

    单京雅站在人群之中,咬住了嘴角。笑容忽然像是轮船沉入深海那样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她的舌尖尝到嘴唇上没抹掉的口红,化学制品的味道浓烈,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大笑,张大嘴巴,露出的远远不止八颗牙齿,甚至夸张一点儿的,她能看到他们的舌根。笑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笑容也越来越狰狞,张开的嘴如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着什么。

    而单京雅安静地看着那摊被人踩踏的草莓酱,忽然很想吐。

    然后她就真的这么做了——当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也足够引人注目了。众目睽睽之下,嬉笑的人群看见生日宴和杀青宴的女主角突然跑了,拎着旗袍裙摆,穿着高跟鞋,跑得那么快,还用手死死地捂着嘴。

    怎么了这是?众人疑惑,但也不妨碍他们继续笑闹,还没喝呢,就醉了啊?

    酒店的服务员给单京雅指了卫生间的方向,她冲进卫生间的时候扭到了脚,剧痛从皮肉里蔓延进骨头。她颤抖着手拧开水龙头,将冷水扑在脸上,止不住地干呕。

    ……恶心。疼痛的同时,她觉得头晕目眩。

    好半晌,她抬起脸来,看到镜子里的人。盘起的发髻温婉古典,月白色的长旗袍勾勒腰肢,像是民国时期的美人。脸色苍白,一双眼被粗黑眼线精致描绘过,睫毛浓密,粉底没被水洗掉,只有唇上朱红,被她自己揉得溢出唇线,在下巴上染成一片,淡红如同兑了水加了冰的血。

    她看着那红色,想吐的感觉又前赴后继地涌上来。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红色有这么刺目这么恶心?在眩晕之中,单京雅眼前的世界变得斑斓,变得五光十色,像是被闪电切割过,破碎成了一万块。她的大脑也变得迟钝,脱出她的严格控制,思绪变成线,探到了她平时尘封远离的禁忌区域。

    她晕乎乎地想,温听澜的嘴唇也是红色的。

    配合着这个想法,她眼前竟然出现了那张脸。十年都没再见过的那张脸。温柔,平静,冷淡。单京雅睁大了眼。

    其实温听澜的唇色本来是很淡的,苍白得像是一层嫩薄的白釉,但是每次接吻之后,她的嘴唇就会变得很红,像是单京雅用吻给这层白釉刷上了颜色。

    单京雅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将这个发现告诉温听澜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只是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说:“有吗。”

    然后每次接吻之后,她都会伸手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自此之后,就养成了习惯一样。

    此刻单京雅想起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到以前她们在一起的高中生活,也曾美好过,就难以避免地,心里的天平朝怀念那边倾了倾,可是转念又想到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国外,过着很好的生活,她又觉得生气。

    她会看到自己吗?即使是在国外,也不会对国内的明星一无所知吧。单京雅又想,还是自己再火一点,就好了。

    她要被掌声环绕,鲜花锦簇,万人之中最为瞩目,她要过得很好,她要温听澜后悔。

    可是温听澜从来不后悔。跟单京雅这种把不后悔挂在嘴上当成人生信条的类型相比,她的冷静反而更决绝,她根本不用天天洗脑一样地告诉自己不后悔,就轻易做了单京雅需要纠结很久的决定。

    绝情的女人。单京雅瞪着眼前的“温听澜”,她知道这只是她幻想出来的,再鲜活也不过是眼前的一捧迷离的碎光。

    触手不及。

    单京雅告诉自己不后悔、不后悔,可是在她告诉自己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后悔了。

    单京雅整理好自己,走出卫生间,拉开门的那一刻,她努力调整着表情,让自己重新戴上完美的面具,变成了那个人前光鲜亮丽的女明星。

    可是刚刚扭到的脚踝却不让她好过,她想走得端庄大方,摇曳生姿,可是实际却只能笨拙别扭,伸手扶住墙。

    卫生间门口等着个男人,看她这样子,就过来伸手扶她,殷勤而周到。他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其实还比单京雅小一点儿,采访的时候肉麻兮兮地说自己是阿雅姐姐的粉丝。拍了一整部电影,相处这么久,单京雅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只记得叫什么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