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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之后,洛阳诏狱。

  牢房门被打开,这安静的牢房间便有锁链的声响传来,只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平静。脚步声渐行渐近,而后,停了下来。就在这牢房之外,她看见那里面披头散发,身上满是伤口的人。

  “袁君孺。”这三个字,轻轻从口中吐了出来,一字一顿带着些许的感伤。

  那人身子一颤,须臾方才应了一声:“织锦啊。”

  “好久不见。”她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像是要调节什么一般,用她现代人的问候方式,可话一出口,换来的却是更加浓烈的沉闷。

  “是啊,”他叹了声,“算来也有三月了吧。”

  他看见她怀中抱着的物件,虽则被绸布包裹着,他却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十三弦筝。

  “不,不是三个月,而是三年。”

  “三年?”他念着这两个字,不由笑了,“三年未见,今日你我重逢于洛阳,只是再难带你去城外看那盛世荣光了。”

  是啊,盛世荣光,洛阳繁华,不过一片凄伤之地而已。

  她心中有所感触,长长呼出一口气,笑了笑,说:“今日,为你抚琴一曲,可好?”

  牢房门被打开,她盘腿坐在他对面,将十三弦筝平放在腿上。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仰头大笑,须臾,长叹了声,说:“筝还是我教你的,不知现在技艺如何,是生疏了还是精进了。”

  黑暗幽深的牢房,她独坐遗世,援琴而鼓。

  一曲《长相思》,哀婉悠长,宫商角徵羽,声声入耳,忽高忽低,忽缓忽急,无一不叩击着他的心房。

  站在拐角处的平南王远远望着这一幕,曲声传情,最不能隐瞒人心,他想,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忽然的,一声急促之音,十三弦筝,弦断有一,绵远悠长。鲜血自之间缓缓流下,落于断弦,滴在心间。

  袁君孺一惊,神色一凛,忽然看向她,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呼了出来,站了起来,而后将那把匕首从十三弦筝中取了出来,行至他面前将那把匕首放到他身边。

  他看着那把匕首,笑了笑,说:“世间能杀我的人只有一个,织锦而已。”

  “我……我……”她浑身僵硬,避过他的目光,说:“我杀不了你。”

  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手上,说:“如果当真要死,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

  她的手被他死死握着,那柄匕首握在她手上正被他引导着渐渐靠近他的心房。

  她浑身一颤,挣扎着,目中露出一丝不忍,看着他,说:“我……根本下不了手。”

  他笑了,这三年来,再没有比此刻更为高兴的了。

  匕首还在手中,她握住那匕首,手一颤,扔了下来,而后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远远走了开来,望着他,早已是泪眼朦胧。

  “我杀不了你,也杀不了任何人。”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重重的锁链声重又回响在牢房间。

  袁君孺将那把十三弦筝捧在怀中,细细抚摸一番,而后搁在腿间,身旁是被她丢下的匕首。

  他知道,就算是死,她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选择。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金顶寺内,佛香弥漫。佛堂之内,有小尼静敲木鱼。

  她双手合十,俯首叩拜大佛。

  而此刻,洛阳城,诏狱之内,袁君孺拿着匕首,刺刀正对着胸口。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默念了句什么,而后猛地将那匕首连根刺入胸膛。鲜血汩汩流下,落到那十三弦筝上,血染古筝,他再支撑不住,倒了下来,以手拨弦,发出一声声清幽哀鸣。

  木鱼声断,她忽然睁开眼睛,仰头用心凝望大佛,眼角便见了湿意。

  “王爷。”小尼行礼。

  十一覆手而立,渐渐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的蒲团之上跪了下来,仰望大佛,说:“袁君孺已经死了。”

  织锦叩首,说:“我知道了。”

  “织锦,随我回去吧。”

  “平南王要我去哪儿?”

  “蓟州。”

  她笑了笑,说:“不。”

  “你曾答应过我。”他转身对着她,望着她的侧脸。

  她微微一怔,须臾,才说:“就当我食言了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织锦?为何两月不见,你变得如此冷淡?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解,疑惑,错愕,惊诧,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间对他形同路人。

  “你我之间,本就该如此,不是么?”她神态淡然,叩首之后,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阳光微微被遮挡住,她迎着光,苍白的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不对,当日在昌德宫,你百般维护,我不相信,你对我真是了无牵挂。”他拦住她,定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