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客厅里一片狼藉,飞溅的葡萄汁把墙壁染得像凶案现场。

    文颂想清理干净,才发觉自己连抹布拖把放在哪都不知道。关上家门反锁,剩余的力气也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打扫客厅,连卧室都显得很遥远。好在沙发上还是干净的,能将就着躺下休息一会儿。

    可还是不舒服,一阵阵地翻着恶心。

    即使没有摔坏身体,五层楼的高度掉在垫子上很疼的,五脏六腑都像被压扁一样。

    胳膊也疼。擦掉一层皮后被火灼伤般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到整条胳膊,向全身扩散。

    那么高跳下来,吓都吓死了。秦覃应该会心疼地抱他,揉捏他的后颈,低声哄到他睡着。

    秦覃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秦覃会当他的拐杖。

    那个人怎么会是秦覃?

    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再听到门铃响声时已经天黑,客厅里只有阳台透进的光。他不自觉地翻身,扑通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掉下沙发。

    门铃声没停。他躺在地上愣怔地听了一会儿,忽然惊醒,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门口,急切地拉开门。

    蓝岚站在门外,看到他松了口气,“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

    “我左想右想让你自己待着太危险了,今天晚上我就在你这儿看着你,免得你半夜又跑出去拯救世界……你怎么了?”

    他没看见客厅里那片狼籍,注意力都放在文颂身上。半天没见就蔫儿的像棵剩菜叶子,脑袋都快支不起来了。

    文颂直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缓冲完也没让他进屋,甚至都没有回去拿手机,就在门口换了鞋,“我想去外面。”

    一个资深宅连家里都不想待了,要出大问题。

    蓝岚“唉”了一声,掉转方向跟他回到楼下去取车,“晚饭吃了没有?”

    “没有。”

    “那找个地方先吃两口。”

    蓝岚指了指安全带,看他失魂落魄的没听见一样,又叹了遍气,倾身亲自拉出来给他系上,“怎么回事啊,情伤?”

    文颂这时才有反应,垂着头,“我分手了。”

    “……”

    蓝岚说:“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这不都是前天的事了吗。

    文颂嗯了一声,两只手用力地抠在一起。睡着时短暂抛开的羞辱感又密密地爬满整个心房,连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都难以启齿。

    原来前天就分手了。

    可他笨到自以为是,笨到今天又被分了一次。还是自己求来的,毫无自尊地被人指着鼻子骂。

    “对不起。”他转头望了眼蓝岚,不安道,“这几天老是连累你。”

    “唉,说这个干嘛。谁谈恋爱的时候不干几件傻逼事儿啊。”蓝岚熟练地打方向盘,“喝酒去。喝醉了我带你回家睡觉。”

    “可我明天约了驾校……”

    “啧,失恋重要还是考驾照重要?”

    文颂抿了抿嘴唇:“喝酒重要。”

    “这就对了。”

    蓝岚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今天晚上随便喝,我看着你。”

    他们到的是一家从没来过的音乐餐吧。文颂不想吃东西,佐餐的果酒倒是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喝得去了两趟厕所都没停。

    下午的事还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他脑袋涨得发疼,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失败的人,谈恋爱谈到最后变成了自取其辱。

    他可能真的不对劲。他自己也担心过,还曾嘱咐了秦覃,如果发现他不对劲一定要告诉他。

    就是今天这样吗?秦覃算是信守承诺吗?

    可秦覃还说“我不会让你变成她的”,那样的语气像是全世界最珍惜他的人。

    那是谎言。

    喝到后来趴在吧台上怀疑人生,蓝岚拍拍他的背,甚至还有些欣慰,“就得是这样,比憋着强。哭吧,再使点劲儿。”

    “……”

    他好像一直都生活在秦覃制造的甜蜜气泡里,飘飘欲仙不知所以。当气泡被戳破,泡沫变成了腐蚀人心的硫酸。

    文颂陷在痛苦的自我质疑中难以自拔。

    “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蓝岚:“何出此言?”

    “他跟我分手。他嫌弃我。”

    “我呸,他也配?”

    蓝岚语重心长道,“宝,听哥一句劝,真正心里有你的人就算知道你是坨屎,在他眼里也是镶着金边的。”

    “……”

    话糙理不糙。蓝岚接着说,“再说你这条件,怎么也算是个白富美吧。他哪来的底气嫌你?他以为他是哪门子的高级货?”

    文颂抱着酒瓶子认真地听他讲,第一次丢开自己的脑子,抛开维护的本能,完全听取别人对秦覃的评价。

    褪去恋人的光环,秦覃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抽烟喝酒打架一样都没落下,也不好好上课,每天都是混日子过。除了有一副光鲜的皮囊,他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迷恋的对象。

    “你就是恋爱脑上头了才会觉得他哪哪都好。不过也能理解,人在恋爱的时候都是盲目的,我要是硬说他哪哪不好,你听不进去还得跟我急眼。”

    蓝岚无奈道,“今天上午你去救人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楼下铺了救生气垫吧。我都觉得你疯了。你是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敢做?”

    文颂才稍微镇定下来,又在这句话面前再次破防,泪水不听话地往外冒。

    “可他还是跟别人走了。”

    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们在一起,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足够证明些什么了。

    他却看不到。他眼里只有秦覃。

    他可以接受秦覃身上负担的一切麻烦,也不忌惮与之分担。但他不能接受秦覃打心底看不起他,当着别人的面羞辱他。更不能接受曾经沉溺其中的热切眼神和宣之于口的爱意都是作假,心里还给第三个人留了位置。

    “卧槽什么时候的事啊,他出轨了?不是我说你就一点儿苗头都没发现?”

    蓝岚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分分钟拍案而起,“我跟你说这性质可不一样!那小骚货谁啊,俩畜生在哪苟且呢?我去给你查,找出来弄他丫的!”

    “……”

    文颂摇摇头,眼泪吧哒吧哒往杯子里掉,“我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了。”

    他想不明白秦覃为什么要跟宋青冉一起走。很久之前,他曾经也怀疑过两人间有什么暧昧关系,可秦覃眼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专注得再也看不到别人。他一度溺在那样深情的眼睛里,甘愿付出自己的全部。

    是他还不够好吗?

    是因为秦覃对他抱有过高的期许,真的谈了恋爱之后才发现他不够好,所以觉得还不如回去找宋青冉吗?

    是这样吗?

    蓝岚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帮他找回自信,从认识他第一天夸到今天,连“你看你发质多好从来都不打结”这种话都整出来了,对一个直男而言属实已经超常发挥。

    文颂却觉得头顶很冷,委屈地抱着脑海喊:“你骗我!我都快秃了!”

    “没秃没秃。这不还有好些呢吗。”

    蓝岚手忙脚乱地哄他,悲愤交加,也扯着嗓子喊:“老板!!把你们空调风口转转行吗,别他妈对着这孩子头顶吹了!”

    文颂额头抵着玻璃台面,一顿一顿地磕着,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到最后,红着眼眶不知道在问谁,“他为什么不要我?我可以变好的。我可以给他很多东西。他为什么不要?”

    “……”蓝岚拍拍他的背,低声叹气。

    “一天天的说我恋爱脑,还以为你谈恋爱多厉害呢。傻蛋。”

    眼睛哭得好痛。文颂忽然抬起头来看他,额头上还带着那片傻蛋似的红印子,拽着他含糊不清地要求,“你亲我一下。”

    “……”

    喝醉了酒的人只会使蛮力。蓝岚在他手底下像个小媳妇一样挣扎着躲,“别!别别别,你明天清醒了想起来遭殃的还是我!”

    “你亲我一下怎么了,他都跟宋青冉走了……你不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你亲我一下怎么了!”他拿酒瓶口戳蓝岚,恨连他的朋友也不争气,“他都可以去日本,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

    “没有人喜欢我!我想要男朋友。”

    “……”

    “我不想喝酒了,我想要我的男朋友。”

    “行吧,等你正常点了,我带你相亲去行不行?”蓝岚架着他往外走,“全找那盘靓条顺会来事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帅哥来伺候你,谁也不敢不喜欢你,行不行?”

    “我不想要帅哥。我谁都不想要。”他用力推开蓝岚,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边走边哭。

    街道上灯火通明。城市的深夜里已经有太多心事,人人都是自身难保,路边经过的醉鬼必然是避而远之。文颂毫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副什么鬼样子,只是觉得这段路很眼熟,好像和秦覃一起走过。

    他们一起走过很多的路,走不动的时候喊一声脚痛,秦覃就会背他。

    现在他全身都在痛了。

    蓝岚听见他说,“我想要秦覃。”

    明明下午才刚被欺负过。明明应该是痛恨他的时候,为什么脑子里还全都是他温柔的眼神?为什么想起他,所有的画面都让人怀念。

    文颂连软弱的自己都一并痛恨了。

    他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是他得到兔子气球的那条街,街角的甜品店已经关门停业,灯都熄着,店门口的玻璃橱窗上用荧光笔写着人气推荐,还画了一对手拉手的小姐妹。

    他认得这两个小女孩,“你们是不是没有爸爸?”

    “……”

    “我也没有爸爸,我还没有妈妈。”

    他对着店门指指点点,用比惨冠军的语气说,‘我连秦覃都没有了,知道吗?”

    “……”

    蓝岚拉不住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喝醉了比平时的动作还灵敏得多。幸好只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大半夜的道上也没什么路人。

    可还是防不住他发疯。穿过那座桥时,他吵着要下去捡什么围巾,挣脱了蓝岚的手,自己跳起来坐在桥栏上,毫不犹豫地向后仰身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