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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走向冰箱,拿出大盒的浓缩葡萄汁和剩下的冰块。秦覃在家的时候会用水果鲜榨,他自己懒得弄,就只喝浓缩果汁加冰。

    拿杯子的时候差点手滑摔了,小时候来家访都没有这么紧张,文颂拧开果汁才刚倒了半杯,听见秦覃说“不用了”。

    “不用了”这个短语,在他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出的语录里排名仅次于“抱歉”。

    文颂哦了一声,放下果汁盒双手扶着,眼睛盯在厨房边的小吧台桌面上,左看右看都没抬起头去看秦覃,“秦叔叔怎么样了?”

    秦覃像没听见一样。宋青冉左右看看,硬着头皮开口,“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他低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抠着果汁盒子,附着的小水珠冰冰凉凉。又拖了好几秒才说,“我那个时候,是看到楼下气垫已经充好了才松手的,其实还能再坚持好一会儿。”

    这次宋青冉听不太懂,没法儿再代为寒暄,只能望着秦覃期待他快说点什么。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厨房边不愿抬头的人身上。那果汁的那只手袖子卷到手肘,医疗纱布的覆盖下是今天新增的擦伤。

    在刚刚过去的漫长深夜里,他看着文颂紧闭双眼,依靠医院的供氧艰难呼吸。

    如果没有他,这些破事没有任何一件会发生在文颂身上。

    他用凝望压抑拥抱的冲动,看了太久却不说话。连文颂也等得有些焦虑,终于忍不住抬头偷偷瞥他一眼。脸色因紧张的预感而发白,鼻尖颜色要深一些,把脸埋在抱枕里哭过才会被闷红。

    这一眼打破了秦覃的沉默。那些自私的拖延和盲目的依赖,全部到今天为止,“没有人需要你那么做。”

    文颂说,“我只是想……”

    “你在想什么?”秦覃冷冷地打断,“我从没说过让你那么做,是你自己故意来插手的吧?以为我会因为感激你就收回分手的话吗?”

    “永远都随心所欲不计后果,只考虑自己想干什么,永远都是别人伺候你替你收拾残局。文颂,你是不是永远都长不大?”

    “……”

    宋青冉张了张嘴,苦不堪言地卡在两人之间,非自愿地见证这场最后的争吵——这或许都称不上是争吵,只是一个人仗着对另一个人的了解,单方面有备而来的欺压。

    他看着文颂一瞬间被逼得委屈地红了眼眶,根本没有放狠话的能力,一开口嗓音都哆嗦,软得不配拿来吵架,“你干嘛……这么说我啊。”

    文颂被骂懵了。

    他自以为是了解秦覃,一直在想如果秦覃很内疚自责,要如何为之安慰缓解。秦覃会生气也不是真的生气,只因为心疼他。

    可秦覃真的在生气。并不显得内疚或自责,就在眼前,纯粹地迁怒他,数落他。

    就像个拿别人的真心当垃圾的混蛋。

    从前秦覃开玩笑似的说过,有朝一日吵起架来他会被气哭,原来是真的。文颂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不会吵架,什么反击都想不出来,憋红了脸才只有一句弱里弱气的辩驳,“我不是那样的。”

    他也想说些不输气势的话。可是秦覃在他心里那么好,好到他根本就想不到什么缺点,根本就不舍得骂。

    根本也没想过有这样一天,秦覃会真的舍得骂他。

    文颂意识到了更恐怖的事实,“那你……是真的想跟我分手吗?”

    “你现在才知道?”

    秦覃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墙边,姿势放松而慵懒,像面对摄像机镜头时信手拈来的从容。似乎说这些话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没时间伺候小少爷当保姆。”

    可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那样迫不及待的拥抱。每一次分别都有那么依依不舍的吻。他从来都只觉得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多,以为两个人的感受相同——为什么会是截然相反?

    “我以为我们很好。”文颂头重脚轻地靠着橱柜,看起来呼吸艰难,连目光都在微微发抖,“为什么?”

    “为什么?”秦覃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不喜欢香水味,穿衣服只有黑白灰。我从来不看漫画,唯一的爱好就是玩点音乐。我一个人能活得很好,我会自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从不喜欢无所事事地窝在家里。文颂,你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区别吗?看不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我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你强求的。是你说的我们应该在一起,是你说不在意被我折磨,现在怎么了?这么点话就受不了了吗?”

    文颂整个人都在发抖,每听到一句话,脸上的血色就减去一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急转直下的心思就像小说里缺失的伏笔,故意隐瞒线索直到大结局才亮出底牌。

    文颂不明白,到底是他喜怒无常,还是自己实在太迟钝,毫无察觉到现在才被劈头盖脸地丢了一身。

    原来在他眼里,我有那么差劲吗?

    在拥抱接吻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把我丢掉吗?

    更让人恐慌的是,他居然觉得秦覃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用更难听的句式说出了事实。

    这让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弥补。

    “我们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再见面的时候就会变好的,就像以前一样。我会认真学钢琴,我会自己出门,我以后……我以后,也可以不在你面前用香水了啊!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掉的。”

    他急切地走过去,拉秦覃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我会变好的。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样我们就不用分手了。这样,这样也可以的啊,对不对?”

    秦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逼到说出这些委曲求全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人心上,“文颂,你没有自尊吗?”

    “你亲口说过,永远都不会喜欢我超过你自己,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讨文颂开心,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把眼前的人伤得最彻底。

    “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文颂脸上血色尽失,像是听到最恶毒的诅咒,猛地推了他。

    秦覃背后是墙,毫发无伤地站在那。他却被坚实的反作用力给撞开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即将摔倒时是宋青冉扶住了他,慌乱中握住他擦伤的胳膊,皮肤传向大脑的疼痛让人骤然清醒。

    他这时候才发现宋青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全程看到现在,“你为什么在这?”

    宋青冉局促地“啊”了一声,迅速想要怎么回答,听到秦覃说,“明天我们会一起回日本。”

    他本应配合秦覃,不该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但也已经无关紧要,文颂根本无暇顾及他是什么反应,怔在原地许久,露出悲凉的表情甩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回日本……你们?”

    他深深地看着秦覃,似乎还想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眸里找到深情的余温。可是没有了,全都消失了。那双眼睛里平静得几乎找不到他的倒影。

    文颂想象不到此刻的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疯狂而难堪,悬在绝望的边缘溃不成军,失智般不断地重复,“你们……你们?”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通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羞辱。可是爱让人如此卑微,他仍不死心般呢喃了一句:

    “那天晚上酒吧里你说的话,也是骗我的吗?”

    他说得很小声,故意自言自语几不可闻,宁可不要得到答案。

    可是秦覃的声音冷冽而清晰,残酷得不可想象。

    “那只是一句歌词。”

    文颂抓起果汁盒,狠狠用力地砸了过去。

    “……喂!”宋青冉骤然心惊,伸出手想拦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一下是照着秦覃的脸砸的,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秦覃首当其冲,即使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也不可能不躲不闪。

    可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覃把自己钉在原地,毫无躲开的打算。文颂太激动砸歪了,纸盒就在离他几厘米的墙上爆开,飞溅的葡萄汁喷了他满头满脸。

    紫红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浸湿了衣领,那张苍白英俊的脸被染上不可思议的艳色,病态而美丽。

    这样鲜明的美丽,让文颂燃起一丝奇异的希望,“告诉我……我的衣服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