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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慌张而羞赧,正是一个青春期的大男孩在提起心上人时会有的反应。

    段思思甚至感到欣慰,微笑着说,“没关系,你当然可以有喜欢的人。如果觉得不自在,不要把我当成医生,当成一个朋友来聊天就好了。”

    “我也很好奇,你的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秦覃眼神闪动,停顿许久后才出声,平常叫惯了的两个字,在唇齿间融化成呼之欲出的滚烫,“他叫……文颂。”

    段思思神色温和,将他说起文颂时的神情尽数纳入眼底。

    大约两年前,他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神情。

    应该是他高三那年,在网上结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朋友。因为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幻觉,他来做心理咨询时非常迫切,甚至还请求她用私人账号去检索那个网友是否真的存在。

    得到证实后他才放心地坐下来说话,握着手机如同得到命运馈赠的宝物,言语中透露出的幸福,与当下并无两样。

    段思思耐心地听着。他甚至连说到后来的情绪变化都是一样的:在某一个节点忽然意识到自己沉浸在愉悦的话题里,语气一落千丈,不再继续欢欣地叙述,只潦草地收尾,低声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段思思心中暗自叹息。

    躁郁两种状态往往是紧邻而来的。她的病人们在狂躁状态中短暂得到了异常高涨的幸福感,但很快就会被接下来抑郁的丧失感完全击垮。大起大落中比起单纯的抑郁更加折磨人心智。

    因为长期以相同的模式循环,很多病人都会出现类似的状况:他们习惯了这样紧密关联的得失,会将正常出现的情绪也与之混淆,认为快乐之后紧接着一定是无尽的悲伤。

    即使并不在病程里,在收获了生活给予的惊喜时,他们也会因为惯性而立刻生出丧失感。来不及像正常人一样享受愉悦,就已经条件反射般提前坠入了丧失的绝望当中。

    “或许我们不应该称它为‘问题’。”

    段思思说,“毕竟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是你喜欢的人,而不是某种疾病。”

    “但我还是……我想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要看你自己。你的感情是属于你自己的,当然由你自己来决定怎么做。或者跟其他朋友聊聊天,问问他们的意见?最重要的是,要把它当成每个人都可能会有的经历,而不要看成某种特别的‘问题’。”

    段思思笑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没什么恋爱经验。但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帮你分析进展提提建议的。”

    这段谈话在今早出门之前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秦覃走出办公大楼,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咨询室所在的楼层方向,晃了下神。

    好像自己从那里带走了什么,又把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

    文颂的微信也在这时候到来。

    【我收拾好啦!你还不来接我吗】

    今天中午的航班去外市。他刚好早上抽空来一趟咨询室,原本以为只是常规聊天,结束后接着就去工作也不耽误事。这会儿却很想回家,推掉所有工作所有邀约,躺到被子底下睡到天黑。

    连带着,竟然头一回生出了不想再见文颂的念头。

    秦覃在路边站足了五分钟。曾经在书上看过某种说法,人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接下来的人生方向,有些只改变了细致末节,有些却会导致人生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只是在重大选择的路口,人们往往自己意识不到。

    萧瑟秋风里,天色阴沉。行人往来匆匆。他却静静地站着,看着对面的人行道提示灯一次次地变换循环,清晰地觉得自己就站在那个路口。

    两条不同方向的分叉,各自沿途会遇上些什么还不得而知,唯一望得到的是一条路上有文颂,一条没有。

    直到绿灯亮起,一切如旧。

    【这就来】

    嫌弃了飞机餐之后,文颂在机场便利店里获得两盒pocky的投喂,去酒店的出租车上吃了一路。

    跟着秦覃最大的好处是从不会饿着。文颂时常觉得如果他有弟弟妹妹,应该也是像这样操着老父亲的心去照顾。毕竟家里的长辈都指望不上,也就只能靠哥哥拉扯。

    再往下想就要破坏出门来玩的愉快心情了。文颂及时打住清空头脑,跟着他来酒店前台办入住,听前台小姐姐报完房间之后,秦覃说,“再开一个房间。”

    文颂一愣。

    “我不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这次来的机酒都是由主办方报销的,本来不用多花钱的。秦覃却说,“住一起不方便。”

    就这么两天,能有多不方便。

    文颂向来挑剔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被他有意地往外推,合理怀疑他是在打击报复。

    虽然上次拉着他在家里留宿的时候让他睡沙发了,但那是因为家里只有卧室有一张床,“标间里不是有两张床吗?我们一人一张,又不用挤一起睡。干嘛还要再多开一个房间啊。”

    前台小姐姐也附和道,“对,其实如果只有您两位一起住的话,就不用再……”

    “再开一间给他。”秦覃打断道。

    “……”

    房卡居然还是连着号的。上楼的电梯里两人全程无话,等找到房间,秦覃伸出手打算刷卡开门时,文颂挡在门前,不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啊,嫌弃我。”

    “……不是。”

    秦覃这时候才解释,“待会儿他们找我去工作,房间会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动静太烦。这两天都是这样,你会休息不好的。”

    倒也算是有理有据。但文颂总觉得是他精心编撰的理由,说不定刚才上楼的电梯里他一直没出声就是在编这个,不然干嘛不在前台的时候直接说。

    “可我住你隔壁也一样听得见动静啊。”

    “总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