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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人心是最深不可测的,玲珑一直没有把人心想得有多复杂。

    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些经历一些原因,做出一些事情,有些事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但并不能因为无法理解就判断其人好坏。比如玲珑自己,穿越这样的经历是她不能为外人道的,因为多了一世的记忆,她这辈子花了很大功夫才适应这一世的生活,毕竟两个世界的差异太大了,为了不使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她从出生开始,首先学会地就是顺应和服从。顺应一个婴儿该有的习惯,不是充满疑惑地东张西望,而是扯着嗓门大哭,饿了要哭,解决生理问题要哭,翻身也要哭,然后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新身体,让灵魂和身体融合,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律,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如果有人曾经看见她独自一人躺在婴儿床上,在四下无人时用疑惑和惶恐的眼神打量这个世界,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个小婴儿是个异类。其实玲珑不过是比别人多有了一世的记忆而已,那时她还在努力适应自己新的生命。

    玲珑一直没有问过拢香,为什么她会和彩霞特别要好,还在司衣房时,除了刘司衣和玲珑两个,能和拢香交好的就只有彩霞,别人与拢香说笑,但似乎并不亲近。后来玲珑知道是由于拢香从小的遭遇,使她一直有心结,刘司衣曾说过她笑不达心,并不是说她多阴险,而是很少有事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这样一个不快乐的人,要想交到许多朋友是不可能的,但彩霞为什么就和拢香交好了呢。

    好到当初在扇子上题写了一首描写爱情的诗来比喻她们的友谊,好到她一得宠就想到要把彩霞调到身边来,好到彩霞愿意放弃本已经在尚服局中所铺设的前途来到拢香身边当个服侍女官。

    寻了个无人的时候,玲珑直接去问拢香,拢香听到她的问题一愣,先不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会忽然想起问这些。”

    玲珑恐她孕中多思,换上调皮的样子,道:“从来没听御女说过以前的事,所以好奇嘛,但凡人总有过去,御女和彩霞姐姐又从不说起,我从前见您和彩霞姐姐,总会想起杏花和我。您以前不是说过希望我们两个能同甘共苦么,现在我和杏花离得远,连见面的机会也少了。”玲珑失落地叹口气,继续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拢香。

    拢香道:“你也去问彩霞了,她不告诉你?”

    “彩霞姐姐大忙人,要伺候御女帮御女办事,当然没空理我。”含糊其辞不算撒谎,不算撒谎,玲珑在心里对自己念道。

    “其实也没什么……”拢香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陷入回忆,缓缓道:“她不说多半是为了我,从前我……不大懂事,小时候给司衣大人和彩霞添了不少麻烦呢。”

    玲珑奇了,拢香也有不懂事的时候,当然谁都有年幼不知世事的时候,可听拢香的口气,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她早慧,记忆力惊人,又有那样的经历,世态炎凉恐怕她比别人早懂得些。

    拢香回忆着,声音低低地道来:“宁家被抄家后,所有女眷都被充作宫婢,我们被带到永巷里,住的是低矮潮湿的茅屋,每日都做着最辛苦的活儿,却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母亲和妹妹没到一年就过世了,妹妹还那么小……”

    “那御女又是怎么认得彩霞姐姐的?”

    拢香转头看着玲珑,温柔一笑:“说起来我能进司衣房,还多亏了彩霞。那时我在永巷里给人洗衣,洗的都是低阶宫女的衣物,或是一些帷幔之类的,有几次司衣房里送来东西,都是我洗的,洗完了我再送回去,那时彩霞刚入宫不久,因为聪明伶俐,被当时的还是掌衣的司衣大人带在身边,我去送过几次东西,都碰见彩霞,彩霞见我年纪和她相当,她性子比我活泼,总是逗我说话。后来她看见我因为冬天不停洗衣服几乎要烂掉的手,怜惜我,才求刘掌衣让我入司衣房。说起来,彩霞于我有大恩,当初若不是她求司衣大人让我入司衣房,在永巷里恐怕我也熬不了多久,后来她又愿意到云絮斋里陪我,这两样,于我都是恩德。”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御女一直都没和奴婢说起过呢?”

    拢香提起袖子微微掩面,眼神有些犹豫,似乎在找词,半天才道:“哎,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的事,性格总有些……哎,我以为我已经看尽世间丑恶,世上的人都是不可信的,家中遭变,我却总是忘不了从前的事,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众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即便对帮过我的彩霞和司衣大人,也常常不假辞色,刚进司衣房那会儿,因为我是中途才来的,又总那样对别人,许多人都不喜欢我,唯有彩霞和司衣大人,总是包容我的过错。”

    人对于自己的阴暗面总会避讳不言,难怪拢香很少说起。很难想象那时的拢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曾经在心中埋葬仇恨,埋怨命运不公,让她从一个众心捧月的天之骄女变成一个人人皆可使唤的宫女,让她远离她曾经熟悉且喜爱的一切,让她眼睁睁看着家人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