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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武明招式一变,不再踏着那奇特的步法。易灵见此,以为他年老体弱,无力再战,就存有几分相让之心。一边是心起杀意,一边却存心相让,此消彼长,易灵不觉间便处于下风。

    易灵一开始还没有感觉,越打越觉得处处束手束脚。脚上仿佛缠上了重物,每一次踢击也渐觉沉滞。那种感觉,像是被一条大蛇缠住。开始还没事,随着大蛇渐渐缠紧,自己的气息也一丝丝地被挤出来。再缠下去,手脚也要被勒断,骨头也将被压碎。

    难道眼前这个家伙,就那么不知好歹吗?易灵不觉来气,不再脚下留情。

    划过的破空之声,如一把利刃,将缠绕着的蛇一劈为二。

    刘武明不明白,刚才易灵明明已是陷入苦战,再过一会儿自己的杀招就能使出,彻底了断这小子。为什么,自己的绝招在他面前便如小孩子的把戏,轻易便被击破。那一踢,便破去自己所有后招。

    那一踢,平平淡淡的一踢,简单得自己做梦也能拆解。说精妙,这一踢绝对不及自己苦练几十年的掌法精妙;论速度,这一踢甚至比刚才的几次踢击更慢,慢得恰到好处,慢得自己无法躲开。要说它唯一的长处,便是至刚的力道,明明不甚快的一踢却能发出龙吟一般的破空声,带起的风让自己的呼吸几乎停顿。

    几十年的苦练就此化作那天边的浮云。

    刘武明突然间想起古老的传说,他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竟妄图跟“那个”的传人相抗衡。几十年的苦练算什么,在凝炼二千二百年精华的天赋之前,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儿罢了。

    这些想法只是一闪念间,刘武明便飞出十几米远。他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重重地摔在地上。

    易雪微笑地在一旁看着两人相斗,她知道这老头绝不会是易灵的对手,根本没有必要去帮忙。她所该做的,就是在胜利后掏出带着自己香味的手巾,为易灵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一般来说,问话是胜利者的特权之一。

    躺在地上的刘武明全没有刚才的气势,原本有神的眼睛已然黯淡无光。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摔倒后连自己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易灵再度可怜起这个人来,看他的样子的确是活人,而且年纪也不小。易灵叹气,自己毕竟还是太过善良一点。易灵走去将刘武明扶了起来。

    刘武明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像个死人似的任由易灵摆弄。易灵好不容易将他扶起,一松手,刘武明便又倒回地上。看刘武明的样子并不像是无力到这种程度,这种行为近乎无赖了。

    易灵也没法子,只能蹲在刘武明身边,把刚才的话再问了一遍。这次刘武明索性闭上眼睛,理都不理易灵。经过几次接触,他已摸准易灵的脾气,易灵绝不会对无力反抗的人下手。

    刘武明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脚踝,捏得自己很是舒服。他一愣,眼睛睁开一条缝。易雪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脚,像拖死尸一样将他往木楼里拖。俗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刘武明就是这种瘦得连少女都拖得动的老人。

    被人在石板地上拖的滋味绝不好受,不管被拖的人是胖是瘦。刘武明这时也顾不上闭眼,手在地上一撑,挣脱易雪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刘武明大叫道。

    “即使他没事,我还是要你为攻击他而付出代价。”易雪冷冷地说。

    那种语气、那种眼神,让处于烈日之下的刘武明无端打了一个寒噤。不过刘武明毕竟没白活这些年,怎么会轻易就被吓倒。“反正我也是败了,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活了那么大把岁数,早就不怕死了。只是没料到临死之前,居然还看见一个逆祖的不孝子孙!”

    “不孝子孙?”易灵觉得很奇怪,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什么意思?”

    刘武明不语,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易灵总不见得真地把他杀了,到最后还不是要放过他。

    “交给我吧。”易雪微笑着对易灵说,“我有办法让他说出你想知道的任何事呢。”

    易灵有一种预感,如果把让易灵来处置刘武明,恐怕自己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不管怎么样,易灵还是不希望去伤害一个老人。

    尽管易雪很希望能教训这老头一顿,但易灵不愿意做的事,易雪当然不会去做。易雪看着刘武明,叹了一口气,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哼。”刘武明闷哼一声,傲然站在易灵面前。

    一老一少,相视而立。

    半小时,他们两个就这样站了半小时。下午的烈日之下,连狗都热得吐舌头,这两个人却纹丝不动,连汗都没流一滴。

    这也算是另一种较量吧,不过这种较量,易灵是绝不会输的。

    刘武明突然大笑起来,易灵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看起来,我的确错怪你了,你似乎的确没有恶意。”刘武明很清楚,如果易灵想对他不利,自己早就没办法好好地站在这了。“不过,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如何驱动‘阵’,让‘阵’指引你到这里来的?”

    “阵?那是什么东西?”易灵茫然道。

    刘武明脸色一变,混浊的瞳孔骤然间缩小。他冲到易灵面前,双手紧抓住易灵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真的什么不知道?中午的雾,不是你发动‘阵’搞出来的?”刘武明早就看出易灵的神色并非作伪,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再确认一遍。

    易灵摇头。

    刘武明的眼中再度流露出惶恐和绝望。光是近距离地看着这样的眼神,便已能让人感到惶恐和绝望,那他本人心中的感受岂不是强到无可复加的地步。易灵不明白,究竟要怎么的事情才能让一个刚刚还在开怀大笑的人有这样的眼神。

    这种情绪似传染给了易灵,他也觉得有些惶恐不安。易雪将刘武明的手从易灵的肩上拿开,刘武明颤抖的手已然握不住任何东西。不知怎的,当易雪来到自己身边,当自己闻到易雪身上那让人心醉的香味时,易灵心中的那一点点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了。

    易雪总是知道什么东西是易灵最需要的。

    刘武明就没易灵这么好运,他呆呆地看了一会木楼,接着就飞奔出去。易灵一愣,也跟着跑了出去。当易灵追到一个拐角处时,刘武明不见了。这个结局并不出乎易灵的意料,刘武明对这里的熟悉远超过自己。

    “没事啦。”易雪微笑道,“看情况呢,他只有可能去找一个人。”

    “谁?”

    “村长。”

    “那我们该怎么过去?”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方向感很好呢,好到连在迷雾之中,都不会迷失方向喔。”

    “你没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

    易灵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易雪,自己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易灵的心声,易雪微笑,这便是她存在的价值。

    当易灵和易雪赶到村长家时,村长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村长无言地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他微张着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他永远说不出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村长七窍流血,黑色的血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爬在他脸上。他的脸,比这血迹更扭曲。他在死时似经受过难以想象痛苦,以至于在死的那一刻,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快慰。

    刘镜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样子就可知她是刘兰,刘镜绝无法如此平静地面对一具死尸,更何况这死尸生前曾是最疼爱她的人。心域中,刘镜早就已陷入昏迷状态。

    刘武明跪在村长脚边,老泪纵横。“哥啊,你这是何苦……这本该是我来做的事啊……死的人本该是我啊……这是一出生时就决定的,你何苦要跟我抢啊……”

    本该,如果世界上少了这两个字,是不是会少许多后悔、许多余恨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悲伤比惶恐更容易传染,易灵也无语了。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死人,易灵心中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哀伤。

    安静之极,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似的,只有刘武明的哭声。凄怆的哭声久久不停,像是不把天空撕碎不肯罢休。

    一个老人,他再如何坚强也禁不住这样的号哭。刘武明吐出一口鲜血,溅在村长本已被血染红的衣襟上。自己头一歪,晕倒在地上。

    易灵马上冲上去扶住他,易雪很有默契地帮易灵将他扶到里屋躺下。刘兰在旁边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易灵他们忙活。易灵皱眉看她一眼,她依旧是一动不动,仿佛这人跟她毫无关系。

    易灵一直认为,比起世上的一切,生命和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刘兰这种漠视自己亲人生命的态度,让易灵非常之不痛快。易灵厌恶起刘兰这个人来,即使在刘兰诬陷自己时,他都没有如此之强的厌恶感。因此,也更坚定他查明真相的决心。

    刘武明不过是悲伤过度,晢时还没有大碍。易灵急切地想知道,村长是怎么死的,刘武明之前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这村子里的疑团太多了,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易灵只能模模糊糊地理出一条时断时续的线索。

    刘兰恐怕是唯一一个目击者,所有的疑问就要着落在她身上解答了。刘兰却什么也不肯说。她不让易灵给刘武明找医生,她认为如果让人看见村长的尸体,那恐怕就有些麻烦了。刘兰说要找一个专家来处理这具尸体,趁这东西还没在闷热的夏夜中腐烂。

    易灵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专家是刘小虎。

    “其实,我学过医。”刘小虎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补充道:“我最擅长的是整形外科。”

    刘武明跟村长本就是兄弟,虽然两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总算还没有过大的差异。易灵弄不明白,刘小虎是学医的,而且还是整形外科,为什么要在一个小县城的旅馆里干活。不过,想来也是和这个村子的秘密有关。

    易灵只能等待,没有什么比等待更煎熬人的。村长平时就是深居简出,几天不出现,村民们到也并没有起疑。

    当易灵再度看见刘武明时,他几乎以为村长复活了。

    一个电灯泡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花板下,散发着微弱的光。它被一根长长的电线拖着,在窗外吹进的风中微微摇曳,屋中几人的影子随之挪动。

    影动,人不动。

    刘武明倚坐在椅子上,昏黄的光线照得他苍老不少。

    “说实话,我没办法告诉你什么。”看着易灵,刘武明略带几分无奈地说道:“并不是因为我想保密,这事情并不只是我们村里的事,跟你也有莫大的关系。看你的样子,我也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就是没办法说……”

    “为什么?”刘武明还没说完,易灵就打断他的话。“既然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同时心中也在思索,自己跟这个上辈子也不一定来过的村子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刘武明有些不悦,他皱了皱眉头。“年轻人,你听我说完。如果我将一切都告诉你,那我就必须死。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几天过去,刘武明已不太在意村长的死,毕竟他和村长都是随时可能老死的人。

    “对方很厉害吗?”听这话,易灵第一反应便是有某种势力在阻止刘武明说真话。可是如果说对方想封口的话,直接杀人灭口就行,为什么还让知道真相的人活着。

    “是啊。”刘武明苦笑道,“对方是……”话音未落,刘武明马上警觉地闭上嘴,不自然地看着四周。易灵同时也警备起来,杀村长的凶手很有可能还留在附近。

    看易灵那副警惕的神情,刘武明干笑两声。“没事,你放轻松点。这附近安全得很,不可能藏着凶手之类的东西。其实,让我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