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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燕是琼华宫最普通的一名梳头宫婢,在殿内随侍宣华夫人两年,未得升迁。此刻天色尚早,在汉白玉丹陛前站定了,抿了抿发梢,才缓步踏过那朱红的门槛。

    “听说,又要回宫了呢。”

    “谁?”

    “汉王殿下。”

    迈进正殿的殿堂里,耳畔响起那个一再被提及的尊号。织燕怔了怔,端着托盘不由自主的有些愣神。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盛姿玉颜的男子呢?能让宫闱中上上下下的随侍宫婢,都为之倾心,简直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她进宫两年多,竟是都无缘得见天颜。

    但听着那些溢美之词,终日待在琼华宫里的她也明白,这些所谓回宫之类的消息和传言,不过是宫婢们的以讹传讹罢了。几位名动天下的皇子殿下才刚刚离宫不久,回到封地去自然是要料理地方政务,岂会这么快就又要还朝述职呢。

    雕栏玉砌,錾刻镂空的是九曲莲纹。织燕在心里面暗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就踏进寝殿,与殿内其他伺候的宫婢见了礼,进了寝阁里面,这才发现宣华夫人已经起了。就坐到铜镜前,华丽的妆奁,案上一样一样摆放着各色珠佩首饰。

    淡妆浓抹,丽雪嫣然,相比之前妆扮时候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却是又多了一分雍容和华贵。织燕隔着垂花门的琉晶垂帘,也能瞧见端坐在雕花铜镜的女子,拥有着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而在精致描画后,又是如何的艳丽夺目。

    其实宣华夫人已然不是芳龄豆蔻了,早些时候,却很少梳成一脉妇人发髻,终归是要顾影自怜,固执地不愿意相信年华的逝去。然而自从那位姑娘来了之后,也不知怎么就说动了她,就算是此等老成的梳妆样式,便是往常想都不敢想,经由了那位姑娘的妙手,也能让宣华夫人爱不释手,反而添彩很多。

    ——金墨色的高腰长裙,裙裾上面铺满了大片用金线织就的牡丹花簇,随着绣履翩跹,仿佛有流动的水纹自裙摆流淌而出。也正是那暗沉到极致的颜色,衬得肌肤雪白,开得很大的领口,隐隐地露出高耸的胸脯;而向上开叉的裙摆,修长而盈白的双腿也是若隐若现。

    这样的妆扮,简直就像专门为这花信之年的女子而准备的。少了故作粉嫩的矫情,增添的是少女望尘莫及的妩媚和妖娆。上翘的媚眼,眉黛间铺满了金粉,额间一抹并蒂莲的金色花钿,朱唇染墨,唇角处牵起微微的笑纹,显得蛊惑却又不适端庄。

    简直要将织燕看傻了眼。

    “本宫现在可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化腐朽为神奇’。阿韶,你的手艺简直是没话说。”

    妆奁前雍容艳丽的女子启唇,唤着那个名字,亲昵而喜爱,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而那站在宣华夫人身后的少女,却是这段日子才进殿伺候的。不知是何来历,却有着高超而精湛的手艺,就连她这个专门负责梳头的宫婢,也是感到难以望其项背。只不过她并不经常做这些。

    想来,今日宣华夫人是要过去昭阳宫见驾的。故此特别妆扮。用那位姑娘的话来讲,好东西宜精不宜多。平素也都是由她们这些普通侍婢来伺候,只有逢上隆重之时,才由她亲自伺候。

    “即便娘娘素颜以对,在陛下的眼中,娘娘永远也是最迷人的。”

    那位姑娘的声音很清淡,宛若初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寒凉和淡漠。

    织燕听到此,多少又有些愕然。想来在这宫城之中,宣华夫人是最蒙圣宠的,被皇上捧在手心里面疼着、宠着,简直已经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平素矜贵如宝,能进她眼中,又得真心喜爱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而这位姑娘来日尚短,却显然是娘娘心尖尖儿上的人了,反而是这般宠辱不惊,简直是一朵奇葩。

    “其实这次是有藩属之地的外臣来朝觐见,皇上特地在敬山亭摆下筵席。可消息尚且没有传到宫闱里面来,也不知是否会召本宫出席。”

    陈宣华抚摸着桌案上精致的凤簪,有些寥落地道。

    有资格佩戴凤簪,却并非真凤;

    现在离着那个位置,恐怕还有很远的距离,而她也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于这些,陈宣华心知肚明。

    “近日来明光宫为了准备小皇子满月之事,将宫局六部都调动个遍。各宫各殿里面的夫人和嫔女也都在提早准备贺礼。热闹得很。而咱们琼华宫这边儿不是也早已经将筹措之物报给内侍省了么,想来那些新奇的蛮夷之物,还需要当地人的指点才是。”

    韶光轻声道。

    报给内侍省,皇上和太后必定也会有所知晓。陈宣华为小皇子准备的,正是一枚长命锁,很普通的东西,可奇就奇在那锁片的材质,非金非银,而是番邦进献的一种寒玉。致密坚硬,且具有一定的解毒功效,因稀少而分外珍贵。还是陈宣华特地向昭阳宫求来的。一则寓意福寿绵长,二则却是真真正正为小皇子着想之物。

    而此次前来觐见的,刚刚好就是进献那寒玉之人。皇上接见外臣,必然是要有后宫之主在侧的,让陈宣华代为出席,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眼下关键的,还是要跟明光宫修好。娘娘心中再不愿,也是要多担待些。”韶光抚了抚她单薄的肩,道。

    给小皇子筹措满月,说到底,陈宣华是不愿的。这就意味着她是在给太后做事。总有一种谄媚捧场的感觉。但哪怕是表面上的粉饰太平,琼华宫也不宜和明光宫闹得太僵。否则皇上夹在中间,终归是不会好过。

    这样的劝解,换来陈宣华的嫣然一笑。她回眸,望着她须臾,有些感激地覆上她的手,“本宫何其幸运,能得你进殿来辅佐。”

    “奴婢会陪着娘娘。”

    这时候,韶光已经将妆奁里面的钗带环佩都收拾了,又将各色胭脂锦盒的盖子都阖上,一一安置好,回过头来,就瞧见了束手束脚站在垂花门外的年轻宫婢。

    “你是名唤‘织燕’吧。”

    她道。

    那被点到名讳的婢子怔了一下,而后愣愣地点头。

    明明自己在这里伺候了两年,明明她才是老人儿,但被那位姑娘一看,尤其是那双黑嗔嗔的眸子,若有幽意,就仿佛是坠入了迷雾寒潭,让她怯怯地说不出话来。

    “晚些时候的宴席,奴婢不宜跟着娘娘过去。就让这奴婢跟着吧。”她看着她,却是朝着铜镜前的宣华夫人道。

    而宣华夫人居然没有任何置喙,一边颔首,一边道:“都听你的吧,你且安排。”

    织燕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伺候了两年,一直都是梳头宫婢,眼下却要随身伺候了?但没等她叩头谢恩,就听铜镜前的女子道:“对了,那宴席上,听说来往的外臣都是喜好杯中之物的,你看本宫用不用提前准备些醒酒的羹汤。皇上的身子最近好像不是很宜饮酒。

    “娘娘揣一颗梨子过去吧。”

    “梨?”

    “嗯,”韶光点点头,“或者是柑橘也行,在宴席开始前吃了,会有所缓解。”

    陈宣华刚刚还略有不解的眸色,此刻一下子就清明了,弯起唇瓣,连着眉梢眼角都跟着翘起,“好,就依你说的。”

    ——高贵而性感的端贵夫人,单看妆容已经足够蛊惑人心,却还有什么比那一点小小的俏皮和弥足珍贵的纯真,更能让人为之意乱情迷的呢。

    陈宣华很高兴,站在巨大的落地铜镜前,前后端详着自己的衣饰佩戴。

    那拾掇完妆奁的少女,也没有任何揖礼,就撩开琉晶帘,施施然出了寝殿。织燕望着她的背影,直望得有些直眼儿,同时也生出了无限的钦羡和仰慕。一直到有宫婢唤她,才如梦方醒般,迈着小碎步过去伺候。

    富丽堂皇的琼华宫,紧挨着巍峨矗立的昭阳宫,而隔着两道朱红宫墙的那一端,就是象征着昔日闺阀无限荣耀和权力的朝霞宫。再往北,则是宝相庄严的麟华宫和清雅奢贵的凤明宫。

    韶光走出琼华宫的殿前广场,往南是宽阔而笔直的龙尾道,龙尾道外有一座高耸的廊桥,桥的尽头是太子内坊局,直接连接着皇室至尊的东宫。韶光顺着廊桥往东走,迎面而来的一行宫婢见到她,无不是点头哈腰,礼数周全而丝毫不敢怠慢。

    而后则是一对手执兵戈的戍卫军,那领头的两个人一袭戎装银甲,具是红巾飒飒,在明媚的阳光下颇显英姿。等走得近了,韶光与他二人见礼,“奴婢拜见萧统领,封统领。”

    箫琉冕和封齐修同时出现在一处,可是相当难得;

    宫里面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分属不同的势力,箫琉冕是晋王的人,封齐修虽然后台莫辩,却是新晋入宫,瓜分了箫琉冕的势力,因此一直不对盘。此刻瞧着二人面和心不合、却非要做出一副同僚情深的模样,不禁颇有些失笑。

    依照箫琉冕的官职,只有宫婢与他揖礼的份儿,即便是地位稍高的内侍省女官和掌首,也往往是视而不见,丝毫不放在眼里。可此时见到是她,却规整地行了个军礼:

    “韶姑娘。”

    封齐修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毛,朝着她一颔首,“小女官这是打哪儿来。”

    韶光道了句“不敢”,轻声道:“奴婢奉命去内侍监取些东西。”

    箫琉冕点了点头,没有多作逗留。倒是封齐修没有避嫌,跟着她的脚步,又朝着身后面的人道,“正好我也要去趟内侍监,萧统领,就不跟一起巡视了。”

    箫琉冕正不知道如何摆脱他,闻言,正中下怀,故作端整地朝他揖礼。而后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看来,你显然已经习惯了宫里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