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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毛骨悚然。

    韶光被押着走进来,经过那熟悉的路径,却是一路来到里面的最深处。与记忆中的景象无法重叠,更像是新开凿出来的一处,里面的铁栅栏、铁锁、炮烙和火炭似乎都是崭新的。连墙壁上凸起的石砾和地面上的石槽都是刚刚砌好。

    邬岚烟瞧见她眼底透出的一抹迷惑,不由笑道:“看着还满意么?可是之前的尹尚宫特地命宫人建造的。而你对私牢这一处简直是太熟悉了,若是没有什么新鲜的,岂不是太对不住了。”

    她说到此,凑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其实我可真是后悔,当初竟然放过了你……现在你又进来了,想不想求救呢?”

    若是想求助外援,是晋王,还是汉王?

    她可真就不明白了,那两位风姿卓绝的殿下,高贵而尊崇。无论是心智韬略,还是谋略手段,各有千秋,哪一个不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就偏偏对她格外特别?

    “我还记得,你在我们都辛苦钻营如何晋升到朝霞宫、伺候皇后娘娘的时候,就已经会朝着麟华宫和凤明宫卖弄了。怎么,现在死到临头了,也不想找出一位来救你?”

    邬岚烟这般说着,韶光原本一直都没有理会的心思,不知怎的,忽然就想了他。

    自己答应过,以后无论如何,都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看来,要食言了啊……

    然而在此刻,心里面那些忐忑的、惶惑的情绪,忽然就平复了下来,抬眸,看着岚烟一瞬不瞬地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一向是宫里面的规矩。”

    韶光面无表情,言辞却透出了几分凌厉来;

    邬岚烟闻言,眼睛里面却是露出了一抹怨毒:“你这算是承认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宫里面不管有再多的势力,有再多的人脉,一处是一处,分得很清楚。就像是奴婢的事,绝对不可以搭上主子。可她呢,她凭什么就能在危难关头倚靠着那几位殿下安然过关!

    “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去带个口信儿?”

    韶光看着她,幽淡地道:“若是要命的话,千万不要去打扰不该打扰的人……”

    邬岚烟在那样的视线中,蓦地感到一阵不寒而栗,随即眯起眼,就笑了,用最轻最柔的嗓音,道:“好,你这么说,我便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吧,昔日的近侍大宫婢……”

    她说完,就冲着身后的人道:“快来,给我好好伺候韶姑娘。”

    鞭刑;

    烙铁;

    夹手指;

    昏过去被泼冷水,再昏过去……

    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一点光亮,摇摇晃晃的,仿佛怎么也没有熄灭的时候。

    四肢像是被碾过般的疼痛,身前和后背的肌肤也火辣辣的,然后被冷水淋过一次又一次,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知觉。甚至不知道那胳膊和腿还是不是自己的。

    韶光睁开肿得老高的眼皮,脸颊也是肿着的,额头在淌血,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是被金瓜锤击在头顶,只是轻轻的一下,耳目轰鸣间,就没有了意识。然而她知道,倘若是那手持金瓜的宫婢下手再重些,她就醒不过来了。

    这些刑具她都招架过,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蒙昧的记忆中,曾经血色的画面在不断地重复和交叠,然后跟眼前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合在一起,已经记不清究竟昏过去多少次,又在剧痛中清醒过来。

    这样在苏庆安找到她的时候,韶光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是破烂的,露出的不再是盛雪的肌肤,而是一处一处的血窟窿。伤口发了炎,起了脓疮,散发出恶臭的味道。惨不忍睹。

    苏庆安吓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这这……等殿下回来了,这可让奴才怎么交代啊!”

    老道的太监此刻也慌了神,原地打转,“不行不行,不能再拖了,姑娘,奴才现在得赶紧将您带出去才是。”

    韶光强睁着肿胀的眼皮,上面的伤口好像也已经化脓了,却是摇头,再摇头:“现在还不行……”

    苏庆安却都急红了眼,“姑娘都成这样了,眼看着要熬不了多久了啊。倘若那邬尚宫果真是丧心病狂,做出什么狠事来,倘若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韶光仍是摇头,“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牵扯进来……我会自保下来的,会自保下来的……相信我……”

    都被折磨成这样了,怎么还有那么多的考虑呢。可真是……

    苏庆安看着她的模样,惨烈而悲壮,那都是些从未在女子身上用到过的酷刑,却一一施在了她身。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更别提当事人得承受着怎样的苦痛,才咬着挺下来。

    然而当时殿下临出宫前,再三嘱咐要听韶姑娘的命令,事无巨细、大小,见韶姑娘如见汉王本人,再怎么焦心,也不敢有所违背。更何况这韶姑娘说得对,邬岚烟的背后是谢文锦,谢文锦又一心忠于明光宫,想必现在是等着谁出错呢。他倒是不怕被连累,就怕牵扯到殿下。

    苏庆安咬了咬牙,道:“若是姑娘受不住了,一定要让人带话给奴才,奴才马上接您出来!”

    苏庆安抹着眼泪走了,前脚刚走,后脚,邬岚烟就来了。却仍是像前一日一样,严刑、逼供,再严刑……

    第三日;

    第四日;

    直到第五日的晨曦,邬岚烟再次过来,韶光已经奄奄一息。

    “怎么,还没死啊!”

    韶光费劲地抬起头,吐了一口血唾沫,却是笑了:“邬尚宫还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舍得死呢。”

    邬岚烟咬着唇,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墙壁间回响,比起之前的刑罚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到现在了,怎么还不想说么?”

    韶光被打得耳畔一阵轰隆,下一刻,邬岚烟就伸出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脖颈,指甲嵌进了肉里面,“说,独孤皇后留下来的凤牌,究竟在什么地方?”

    呼吸有些凝滞,韶光只觉得自己的脸应该是涨红了,或者是发紫,然而原本就满是伤口和血污的面颊,应该看不出来任何的颜色,“想要凤牌,你何德何能?!”

    “你……”

    邬岚烟气急,扬手又是几巴掌,而后还不解气,拿起一侧的烙铁,铁钳上面夹着的火炭,被烧红了,还冒着腾腾的烟气。抬手就往她的胸前烫过去。

    “啊——”

    嘶拉的声音,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散发了出来。

    “说还是不说,凤牌究竟在哪儿……?”邬岚烟的额头也起了汗,略微喘息着望着被铁锁捆在架子上面的女子。

    已经都这么多天了,一点结果都没有。倒不愧是皇后调教出来的,这么残酷的刑罚,居然也能挺这么多天。邬岚烟眯着眼睛,眼底里闪过了一丝杀意。

    倘若还是没有结论的话……

    这时候,韶光已经在剜心的疼痛中晕了过去,被泼了冷水,再度醒了过来,面对着邬岚烟的逼问,气息奄奄地道:“我、我告诉你……”

    邬岚烟眼睛里迸射出一抹惊喜:“在哪儿?”

    “就在、在……”

    韶光吞咽着,喉咙里面一片火烧火燎,吐字很不清楚,邬岚烟迫切地凑近,将耳朵附到韶光的唇边,只听见那细微的声音——“在、在你来掖庭局之前,我已经送到东宫的浣春殿了……”

    韶光说罢,头一垂,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邬岚烟闻言愣了愣,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朝着身后面的宫婢摆了摆手,“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去东宫拜见成妃娘娘。”

    其实在韶光昏迷之前,不仅和盘托出了自己将凤牌送到成海棠处保管的事情,还说起,用凤牌召集闺阀力量的方法,就是点燃一种烫暖的熏香,其熏料却很名贵,非是用楠木和檀香紫檀木混在一起燃烧不可。且那地点,就是在东宫的殿前广场。

    邬岚烟当然没有全信;

    可是在她拜见过成妃之后,就确信无疑了。因为那块凤牌,就悬挂在成海棠的脖颈上面,正是九凤飞天的纹饰,很薄很剔透的玉质,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于是,她特地找了一日月黑风高的晚上,拿了一块同样玉质的石头,在东宫的殿前广场上亲自去试验。一心想着若是能有个结果,再去拿成妃脖子上那块凤牌也不迟,结果,刚刚点燃起了火星,却是被随之而来的巡城禁卫军当场捉了个现形——

    事情发生在东宫,自然就惊动了雏鸾殿,沈芸瑛披着件大氅匆匆地赶来,倒是十分奇怪居然是尚宫局新晋的掌首。又因知道她是新晋,是谢文锦一手提拔,就想卖宫正司一个面子,小惩大诫,或是不予追究,然后一瞧见那铜盘里面燃烧着的楠木和檀香紫檀木,脸色当时就变了,一句话,就让禁卫军统领将其关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在韶光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

    等她连着昏睡了三日,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锦缎软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