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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

    一声娇喝,枣红色的骏马扬了扬前踢,驮着两个美丽的女子,就欢快地飞驰了出去。

    ()

    隔日的晨昏,掖庭局里面接到了要洒扫广巷的通知——

    管事女官将手底下的宫人们召集到一起,点算了一下,各自分派了些地方负责打扫。这是在日常分内活计之外,新添出来的,小妗因着之前听韶光说过初到宫人被遣去清理积雪的事情,格外留了个心眼儿,但管事女官并没有将更多的事务分配过来,不由也松了口气。

    这样又过了三日,还有两日就是五月二十,正好逢上尹红萸的生辰。

    这是她在很久之前就一心想着的事情,手底下的女官也都心心念念盘算着如何给她庆祝,早在几日前,就开始筹备着,有些甚至将想法直接告诉给了尹红萸,都让她感到很满意。可是未等她将庆祝的事情告诉出去,宫局里面就迎来了昭阳宫的旨意——

    五月二十九日,要在敬山亭筹备放莲灯的仪式,因为即将就要到了宣华夫人花信之年的生辰,皇上极为重视,吩咐宫闱局连着几日都要进行大肆操办。

    宣华夫人的生辰是在六月初二,离着现在还有十多天的功夫,然而算上放莲灯,显然就很近了。这样一来,尹红萸的生辰就不能再操办,否则便是冲撞了宣华夫人,这在宫中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很多想借机巴结一下尹红萸的女官们都感到十分可惜,尹红萸本人就更加不悦,然而紧接着,让她更加焦心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五月二十八这一日,离着放莲灯仪式仅有一日之隔的时间,尚宫局内忽然起了大火。

    火源是在私牢的方向,在深夜时开始烧,等宫婢们发现,急急地过去救,私牢里已经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冒出来,带着滚烫而灼热的气息。宫里面甚少会有火情,像这么大的更是从未有过,眼见着殿里面的横梁不断地在“噼里啪啦”地倒塌,隔着老远,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死牢里面,还关押着很多宫人呢。

    那是自从尚宫局开始奉命调查以来,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抓进来再释放、而后又被逮捕进去的宫婢,来自宫局六部的各个局、各个房。有好些甚至没经过询问。

    尖叫声,凄厉而悲惨,直直地划破了宫城上空的苍穹。

    很多太监都冒着性命危险拎着水桶去扑,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灼热的火浪给打回来。这时候,尹红萸只穿着一件里衣匆匆赶到那里,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场,心里当时就凉了。

    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就抢过宫婢手里面的水桶,自己要冲进去,却被侍婢死死地拦住。灼热的火光中,映照出每个人或惊惧、或心寒、或悲恸的脸,被熏得焦黑,浑身狼狈;还有尹红萸一双赤红的眼睛,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尚宫局的侧殿在面前轰然倒塌,雕梁画栋被烧成了焦炭……还有那人命,无数的人命葬身火海。

    大火烧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熄灭。

    这时候,天都亮了。

    走水的事情同样惊动了明光宫和昭阳宫,等两处的近侍宫婢过来时,作为尚宫局最高领首的尹红萸,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直勾勾地望着那被烧成一片废墟的侧殿,再发不出声音。

    “掌首!”

    “掌首!”

    伺候的宫婢过来推她的肩,却半天都不见有任何反应。两宫前来探看的宫婢见状,对视了一下,也不再询问,只各自回到殿里面复命。

    ——私牢中关押着的宫婢,共有五十二人,没等到释放,全部死在了里面。

    这下子,内侍省里面的几位一等掌首再也忍不下去了,在二十九日的晨曦,不约而同地来到明光宫觐见太后。

    天有些阴霾,还下起了小雨。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而冷厉,且都是品服大妆,那些专属于各局不同颜色和配饰的宫装,奢华而端贵,将几位一等掌首的气势和威严显露无疑。她们都是一个人前来,连个宫婢都没带,也没有打伞,然而只是堪堪立在明光宫的丹陛前,有浑然天成的凛冽之气从周身散发了出来,连轻薄的雨丝都不敢沾身。

    几位掌首排成一列,明光宫前,顿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压抑而森寒的气息。

    这时候,把守的几个宫婢见状,赶紧就扭头进了内殿,去向刚刚才起床的太后进行请示。

    ——掐算着时间,明湖岸畔的人命案,由尚宫局查了超过两个月,一点结果都没有。而今却有那么多的宫婢无辜枉死,尹红萸难辞其咎。

    太后震怒。

    然而不仅是太后,还有琼华宫的宣华夫人——在生辰之前的放莲灯仪式,原本是为了给她祈福,这下子,就变成了给那些枉死之人的超度。太后一直就不喜那陈宣华,更将整件事情归结到了她的身上,斥骂她是不祥之人,狐媚惑主,横生灾祸。

    陈宣华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就闹到了昭阳宫那里。她因酷似独孤皇后的容貌,是宫里面最得宠的一位夫人,被皇上奉若珍宝。然此次即使是皇上也无法质疑太后的说法,故此,将全部的怒火都撒到了尚宫局的头上——尹红萸首当其冲,不仅是撤职查办,更在后来下设女官的搜查中,在其住处搜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夜光璧,查出正是几个月前明湖岸畔那桩人命案中最关键的一个物证。

    整个内侍省都为之震动。

    ——查了那么久,又逮捕了那么多的人,原来是贼喊捉贼。

    六月初三日,昭阳宫亲自颁下旨意,尚宫局一等掌首尹红萸,忤逆犯上、荼毒人命,并导致数条性命无辜枉死,撤其掌首之职,并打入大理寺,于两日后凌迟处死。

    得势与失势之间,居然是这么快,快得令人咋舌。

    以至于一手将尚宫局扶植起来的尚食局,还没来得及反应、更遑论是做出任何的补救,尹红萸就在大理寺中被割成了肉泥。商锦屏是万分的懊丧和痛惜,同时又是阵阵的后怕,后怕自己险些没有被牵连进去。

    在尚宫局被查封的隔日,宫正司和内侍监两处就为整件事情出了一个结论:尹红萸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贪图那价值连城的夜光璧,在红箩献舞中蓄意偷换,导致其殒命;在后来的查办中,又利用职务之便,与宫局六部中的几处蓄意勾结,收受贿赂。

    整件事情,都处理得顺理成章。

    太后一并斥责了宫正司和内侍监,将两位掌首的俸禄减半三年。而后,谢文锦为了弥补其责,在明光宫那里为尚宫局重新举荐了一位掌首——在调查中出力最多,同时也是搜查出尹红萸贪赃罪证的司级女官,邬岚烟。

    “——多谢谢宫正栽培。”

    邬岚烟在宫正司的侧殿里面觐见谢文锦,是跪着的,挽手躬身的模样,态度甚是恭敬和卑微。哪里是新晋一等掌首的姿态,更像是宫正司中再低等不过的一个女婢。

    谢文锦抬眸看了她一下,淡淡地道:“这几年,你在尚宫局里面一直做得很好。”

    邬岚烟垂着脸,眼睛里面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奴婢再次感谢谢宫正,是谢宫正给了奴婢晋升的机会……从今往后,内局里有奴婢一日,整个尚宫局便是宫正司的附属,为宫正司马首是瞻,上下千余宫婢但凭谢宫正差遣。”

    她的保证说得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谢文锦的视线从她的头顶上飘过去,笑了,“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好好的做,希望你能够比尹红萸做得更好,才不枉费太后她老人家破格的器重和提拔。”

    邬岚烟再次伏在地上,朝着她叩首:“谨遵谢宫正的训示。”

    等恭顺的女子倒退着走出侧殿,屏风后面的人才徐徐地走了出来,摸着下巴,啧啧两声,“难怪谢掌首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宫正司里,是早有打算啊。”

    谢文锦抬头,朝着赵福全一笑,“赵总管请坐。”

    赵福全更加笑容可掬地道,“已经不是总管了,谢宫正折煞。”

    “权势重新回到手中是迟早的事,赵总管何必过谦。”

    赵福全闻言,笑而不语。

    眼见着刚刚那尚宫局的女官坐过的地方,想起了连着两个月来发生过的种种,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掠过去,不由连连摇头。果真是沉得住气啊,一手统领着宫正司,在宫中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屹立不倒,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这一回,为什么宫正司能够一直任由尚宫局在前面折腾,而始终没有吭声,甚至在自己的颜面受损之时,也能够容忍着、纵容着?原来一直都在等,等着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里,一击即中,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

    尚宫局在宫局六部之中上蹿下跳,却犹如一个可笑的猴子,沐猴而冠,终究是成不了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