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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海棠蹙着眉,这时候才明白,尹红萸很显然已经将事情给想偏了;

    然而,若是她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保不准事情还是会有露馅的一日……

    “太子妃娘娘到——”

    就在这时候,只听见太监的一声唱和。

    悠长的声音,在殿外形成一道回响。等那声音传到耳畔,成海棠心里绷着的弦陡然一松,整个人都瘫软了,手不自觉地触及到脸颊,这才发现额头上已经满是潮汗。

    沈芸瑛是匆匆赶来的,一袭石青色团花绣百褶荷叶碧柔纱宫装,软丝箩的披肩却是水粉色的,衬着裙裾上繁繁复复的草青色镶滚和刺绣,显然是没有经过精心搭配过。却仍不妨碍那端丽的面容,神色雍雅,映衬出东宫嫡妃之尊,端贵无双。

    蒹葭扶着成海棠起来,朝着她见礼,旁边坐着的尹红萸也赶忙起身,对她揖礼:

    “太子妃娘娘。”

    “娘娘金安。”

    沈芸瑛没有理会一侧的尹红萸,只径直来到成海棠的身前,抚着她的手,眼睛里面含着一丝安心的神色。而后这厢扶着她重新坐下。

    “成妃一直都在清休养胎,不知道尹尚宫怎的前来拜见了?”

    尹红萸的眼睫微垂着,不敢抬眼直视。却知道东宫里的这两位嫡妃和侧妃,素来不和,也多少打探到成海棠闭门不出,实在是因为雏鸾殿的震慑。故此也没多想,仍保持着盎然的语调道:“是太后让奴婢专门送些精巧名贵的古玩和器具,说是成妃娘娘近日来不得出门,恐是心绪烦闷,所以旧……”

    还没等她说完,沈芸瑛断然抬手,打断了她——

    “本宫正是刚刚从明光宫回来,皇祖母还跟本宫说起这件事来。确实是让尹尚宫送些可心的物件儿过来,给成妃娘娘舒舒心。”

    “正是正是。”

    “尹尚宫该是早过来吧,既然东西都已经送到了,为何还在这里打搅成妃?”沈芸瑛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甚是威严,不怒而自威,根本没有任何的客气。

    尹红萸一怔,犹疑着道:“奴婢同时也有些事来请教成妃娘娘……”

    “何事?”

    “就是关于几个月前明湖前的那宫筵,画舫上面的那个屏风……”

    尹红萸在那样凌厉强势的态度中,顿时没了底气,嗫嚅着道。

    沈芸瑛听言,却是即刻生出了怒意,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皇祖母曾经三令五申,不准宫局里面的调查惊扰到殿里面的主子,尹尚宫将皇祖母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吧?而且居然还敢来到浣春殿里查!谁不知道现在明光宫最宝贝的就是成妃娘娘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尹尚宫是以为区区一个宫局的调查比未来的小皇储还尊贵,是怎么着?”

    带着怒气的话,字字句句都饱含着质问。

    尹红萸一听,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本宫看尹尚宫这段时间是太过优渥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侧殿里面,顿时就静了下来;

    一片压抑而凝重的氛围。

    过了好半晌,传来成海棠幽幽的叹息,抚着额,很没精神地道:“本宫已经离开内局很久了,对宝器一类的事也生疏了,尹尚宫的事情,想来本宫也没有那个能耐去帮忙。本宫很累了,想跟太子妃娘娘说说话,尹尚宫还是回去吧——”

    成海棠的话里面,带着无限的倦意。尹红萸听到此,却是如蒙大赦一般,即刻就敛身道了声“奴婢告退”,而后领着后面的宫人捧着托盘往外走,甚至都往了将带来的东西放下。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斥:

    “站住!”

    沈芸瑛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皇祖母她最是不喜欢阳奉阴违的人,尤其是打着她老人家的旗号,四处去横行无忌、招摇撞骗。尹尚宫在内局里面或许是位高权重,然而比起东宫又如何?本宫在这里只说一遍,你可得记好了——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尤其成妃现在怀着孩子、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倘若是有一星半点儿的闪失,莫说是你,整个尚宫局就等着灭顶吧……”

    尹红萸几乎是爬着离开了浣春殿,浑身冷汗,肝胆俱裂。以至于临走时迈下丹陛,还被裙裾给绊倒,若没有一侧宫婢的搀扶,险些就要从台阶上面滚下来。

    而后,尚宫局在东宫浣春殿铩羽而归的事,在内局里面迅速地传开,传得沸沸扬扬。

    宫人们纷纷都说,太子妃给整个内侍省都出了一口恶气。

    至此再没有人敢去浣春殿里面打搅。而宫中又盛传太子殿下娶了一位贤良淑德的嫡妃,识大体、明事理,又手段高干,能够放下成见,一心保护着东宫的孩子,实属难得。

    而此时此刻,已经被贬谪进了掖庭局的韶光,却似乎是脱离了内局之中混乱的局面,待在一个最偏远也最荒凉的地方,终日做着最单调而艰辛的事务。比起之前在司宝房里面,会累上好多,却也耳根清净,避开了更多的祸端和是非。

    “我们可是每日生活在尚宫局的yín威下,惶惶不可终日。你倒好,上这儿躲清闲!”

    绮罗这样与她说。

    司籍房堂堂的一等掌事不待在自己的寝阁里面,反而就坐在马圈前面的石凳上,面前有一个石桌,十分粗糙简陋,还是她自己擦了很久,才堪堪将那表面给擦出来。此刻拄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在水桶旁边刷着马。

    明媚的阳光,将石凳晒得暖暖的;

    绮罗侧坐过去一点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韶光闻言,抬头朝着她莞尔地笑:“这内局里面还有能让你为之惶恐的人?”

    “你是不知道,现在那尹红萸可厉害了,在东宫里面受了折辱,就回到内局里面来撒气,又搅了个天翻地覆——”

    绮罗看着她一下一下很熟练的动作,太阳底下,略微有些出汗了,不禁蹙眉道,“能不能把你手里面那个刷子放下,每次来都看你在刷马,刷刷刷的,这掖庭局里就没有其他的活儿可作啦?”

    绮罗脸上是一副受不了的神色,却是把韶光给气乐了,“你轻声些,也不怕招来掌事女官。”

    她在这儿本来就是刷马的,除了这个,还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绮罗伸了个懒腰,头顶是上蓝蓝的天,还有一丝丝的白云,很干净的感觉,笑眯眯地道:“其实这里也挺好的,与世无争,庸庸碌碌的,就这么过一辈子。”

    刷子沾着水珠很清凉,等快要洗刷好了,枣红色的骏马甩了甩脑袋,顿时就有晶莹的水花飞溅了开来。韶光抬手抹了一下溅在脸颊上的水珠,将它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摸了摸它的鬃毛,将水桶拎到旁边的马圈旁边。

    “来,跟我出去。”韶光牵起那匹马的缰绳,朝着绮罗招了招手。

    “去哪儿啊?”

    “刚洗刷干净,得遛遛。”

    遛马?

    绮罗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惊问堂堂的宫城里面居然也能遛马?韶光摇头轻笑,告诉她当然不是在宫城里,而是西苑的跑马场。绮罗又是恍然又是失笑,昔日朝霞宫的大宫婢,现在掖庭局的刷马宫婢,还得连着负责遛马!?

    “我说,阿韶,这活儿可是让你做精熟了。”

    刚刚刷完的鬃毛很柔顺,又因为喂养得好,鬃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油亮亮的光泽。膘肥体壮的,且很高大。绮罗瞧着,不禁啧啧称赞。

    韶光笑而不语,抚摸了一下它的耳朵。枣红的骏马晃了晃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发出一声声响鼻。

    “听说前段时间,尚宫局又过去你那儿将册子还回来了?”

    绮罗走在她的身边,两人踏着青草地,顺着竹栅栏一直走到遛马场的深处,闻言点头道,“可不是么,连通报都没有,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就来了。我当时还以为又是要拿人,谁知道竟然是还东西,反倒是有些不习惯,还想着,是不是调查结束了,尹红萸也总算是折腾完了。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贬谪了一个李元,好像也没有其他的结果。”

    既然是明光宫下令要调查,且已经牵动了宫局六部、甚至是殿里面的主子,关于那桩命案,必定得个结论出来;

    可红箩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绮罗将自己的疑问与韶光说了,且不仅是她,现在恐怕整个内侍省的宫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这是已经历时两个多月,一直查,都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很多人都在揣度,在猜测,在狐疑,得出的结论纷纭,也不知内里到底是怎样。

    而最了解内情的,却是宫闱局中的一个司宝房,然而里面的关键之人譬如崔佩等,仍始终作壁上观,三缄其口。整件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

    “红箩的事,其实就是东宫的事。”

    牵着马的女子略微侧眸,忽而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