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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时光在向前急速地推进,同是一宫中的嫔妃,一为嫡,一为庶,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地位就不断发生着悬殊的变化,更将她们推向了彼此敌对的方向。南辕北辙。命运,似乎已经在最初就注定了那或是玉石俱焚、或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怎么可能会有联合的一日?

    然而这一次,事实证明,韶光是对的。

    在后来成海棠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在尚宫局已经查到了芳织殿、当储物库的管事之一被收押之时,成海棠终于受不住了,还是听从了韶光的劝解,去雏鸾殿里面找沈芸瑛。

    两座宫殿都在一座东宫里,原本就隔得很近。然而乘坐着步撵过去,仅是穿过两道宫墙,却仍是觉得像是从宫城的最南端走到最西端那么远。

    绣履,有千斤重,抬起脚,落下的每一步,都十分地艰难。

    顺着抄手游廊走过去,既想快些到,却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负责传召的奴婢却是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出来,成海棠扶着腰停驻在殿前,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不断地想就这么回去,这么一直纠结和挣扎了很久,也等了很久,那宫婢终于得返,传来太子妃的旨意,让她进去。

    沈芸瑛已经许久都没有踏出过雏鸾殿的殿门,还是在成海棠怀有子嗣,她会时常过去探望一下,其余的时间则是窝在寝殿里面。即便浣春殿如何的春风得意,宫里面的人多么热切地纷纷过去探望,她都无动于衷,就像是根本没看到一般。

    成海棠跨进门槛的一刻,沈芸瑛正在花架前拿着金剪子修着花枝,一下一下都甚是上心。

    在得知成海棠过来了,她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尽管面前的女子自从她入主雏鸾殿以来,从未踏进过这里一步。

    “贱妾给娘娘请安。”

    成海棠面朝着她敛身,揖礼。

    “成妃姐姐怎的有空过来啊。若是有什么事,说一声便好,也是妹妹前去探望姐姐,省得姐姐挺着肚子特地跑过来一趟。”沈芸瑛的脸上含着一抹笃定的微笑,那神情,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

    成海棠隐藏在箩袖中的手暗自攥紧,低下头,带出几分凄苦的神情:“娘娘,贱妾是来与您请罪的……”

    和盘托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成海棠朝着沈芸瑛见礼的时候,肩膀绷着,连神色都有些僵硬。当然,她即将要说出来的,并不是自己谋害沈芸瑛小产的事,更不是关于夜光璧、关于硫磺。成海棠只说自己不该妄想着跟沈芸瑛争宠,然后,就避重就轻地将一些对尚宫局的不满讲了出来。还有尹红萸,她说,尹红萸是因为自己之前在明湖上面筹备宫筵,所以再查不到任何结果之下,要将罪名引到自己的身上。

    成海棠说得声泪俱下,只不过在她屈膝跪在沈芸瑛面前的一刻,心里难以抑制的折辱之感,还是汹涌着极尽要将她整个人湮没。

    沈芸瑛却保持着端庄而优容的表情,笑:“区区的一个尚宫局,倘若姐姐若是行得正、站得端,何畏那些奴婢过来查呢?”

    “启禀娘娘,人言可畏啊,贱妾现在怀着身孕,若是尚宫局查过来,像对待那几处内局一般,贱妾真真是要一头撞死在那墙上,也不愿意折辱了殿下的英明!”

    成海棠说到此,捂着唇,眼泪又落了下来。

    月檐下的风铃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沈芸瑛的视线从她的头顶飘过去,不禁挑唇一笑,道:“姐姐,不是做妹妹的不分尊卑,屈说姐姐些什么,只是姐姐实在是很麻烦呢。早知道如此,老老实实待在浣春殿里面养胎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又是明湖宫筵,又是明光宫请旨的,倘若不是她里里外外的这么折腾,那个名叫红箩的宫婢就不会死,宫局六部里面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祸端。

    现在倒好,还得让她出面替她平息。她这个嫡妃当的,真是自己都要为自己的贤良淑德而叹服。

    ——沈芸瑛的话有些不客气,却并没有质疑成海棠的言辞,更加没有质疑地问一句:尹红萸和之前的明湖筵席有什么关系?而一个是堂堂的东宫侧妃,一个是内局奴婢,那尹红萸又有多大的胆子,敢去冤枉无辜的主子呢?

    她的话里面,只含着一语双关的味道,耐人寻味,也不知成海棠听懂了多少。

    “娘娘,贱妾自知不该让红箩去献舞,更不该有心争抢雏鸾殿的风头……”

    成海棠死死抿唇,说得声泪俱下,“可这一次,若是能得到娘娘的庇护,臣妾今后定以娘娘马首是瞻,再不敢生出任何歪心思来了——娘娘,您一定要帮着贱妾……”

    她说罢,敛身朝着她行礼。

    挺着大肚子,弯腰的姿势十分笨拙而吃力。

    沈芸瑛睨着目光,没出声,一直在细细品味着她的话。而始终让她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直到成海棠的额头明显沁出了汗珠,呼吸急促,这时候仿佛才反应了过来,即刻摆了摆手,让侍婢过去扶他。

    “你我姐妹都是东宫里面的,姐姐何须行此大礼,要是伤到了胎儿,妹妹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呢。”

    沈芸瑛脸上的笑意很淡,侧着眸道。

    成海棠扶着一侧的敞椅,耳目轰隆,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听着她的话,也没听得太清晰完全,这时候,听见沈芸瑛又道:“只不过,妹妹一向最喜欢听话的人。姐姐没什么事儿的话,以后还是少往太后跟前走动吧。宫里面的路不好走,小心闪着腰……还有其他的探望者,妹妹刚进宫那会儿,就总听着教习女官说什么‘避嫌’、‘避嫌的’,姐姐是宫里面的老人儿了,定是比妹妹要懂得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明理而得体。

    似乎已经在她的心里面酝酿了很久,此刻悉数都道出来,是教训,更是警告。

    成海棠低着头,直听得冷汗涔涔。想起过往种种,虽然沈芸瑛以前从未提过半字,却是都在她心里面装着。

    这时,就听沈芸瑛的话锋一转,“只不过姐姐毕竟是姐姐,即便有再多的不是,也比妹妹进宫要早些。而且,姐姐还怀着孩子呢,于情于理,妹妹作为东宫的嫡妃,都应该帮姐姐。堂堂的东宫,可不能让一些做奴婢的给欺侮了去,对么?”

    成海棠怔怔地抬眸,“娘娘的意思,是愿意帮助贱妾的……?”

    沈芸瑛看着她,微笑,“那是自然。”

    成海棠愈发怔忪,转瞬,即刻就露出了一抹惊喜之色,“贱妾定将娘娘的话谨记在心,静思己过,娘娘大恩,贱妾没齿难忘。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她挽着手,连连拜了三下,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言语间都是溢美之词。沈芸瑛笑眯眯地朝着她摆了摆手,让奴婢过去扶她,还特别吩咐将人好好地送回去——

    当浣春殿殿内外负责洒扫的宫人大部分都被驱散了之后,成海棠又将寝阁里面伺候的侍婢也打发了不少,而后,就开始闭门谢客,果真就像她自己在雏鸾殿里信誓旦旦保证过的,谨记训诫,静思己过。

    浣春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殿门紧锁,人烟冷清,俨然从此变成了一处封闭的宫殿。除了间隔几次的请安,成海棠一直保持着深居简出,只一心一意地待在寝阁里面。宫里面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这美其名曰是在养胎,实则,是被沈芸瑛给软禁在了殿里。

    成海棠却不理。

    眼下只要能保得住自己的地位,能让她腹中的孩子顺利地降生,做什么都行——尚宫局想要查,她拼死也不会让。至于沈芸瑛为什么会出手相助,她确实是想不明白,可她知道一点,同在东宫,倘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发生任何问题,曾被明光宫耳提面命要保着她的雏鸾殿,一定会难辞其咎。沈芸瑛也该是忌惮着太后呢……

    这样一来,她不仅是再不见任何外人,平素对自己的日常饮食和沾身之物,也更加谨慎小心了。

    一定得熬到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的宫城里面,宫局六部的几处却已经逐渐从戒严中被回复了过来,被逮捕的宫人大部分也都被释放回去。只是调查仍在继续进行,尚宫局已经将更多的心力都放在了储物库上,整日都会看见杏黄色绢裙的女子来往在广巷里,调查物料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这样,顺藤摸瓜还是查到了东宫的浣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