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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光说完,成海棠的眼睛不由眯了一下,须臾,挑着唇,似笑非笑地道:“韶姑娘说得固然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点,硫磺用以制作火药,一直就存放在储物库。若无特殊用处,莫说是妃嫔,就算是经手宫人都不能擅自使用。本宫自从怀孕,一直在东宫里面深居简出,试问,怎么能碰得到那保存得极严的东西?”

    “在宫里面,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办法还少么……”

    韶光有些轻讽地摇头。

    更何况,若真用的是储物库里面的硫磺,合着磷粉,那个计量,恐怕未等到嵌珠重新制成,铜箸器具擦碰时候的火花,就已经足以将那些物料点燃而发生爆炸。头一轮当场丧命的,就是她和崔尚服了。

    不仅是储物库,在太医院里面,也有硫磺呢。

    “作为药用的材料,其威力虽说没有生硫磺那么强,但对付一个近在咫尺又身材娇小的女子,也足够了。就算不会要了她的命,也会灼伤那浑身上下的肌肤,导致太子妃再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届时,不用娘娘动手,太子也会废了她。”

    而堂堂的东宫侧妃自然不可能亲自向太医院的人索要那些物料。除了红箩,殿里面却也没有一个能够真心信赖的人供她差使,所以,成海棠才会去投靠李元。

    那时候她与绮罗在落锦殿的楼上躲雪,瞧见李元顶着北风烟雪,匆匆忙忙地来浣春殿觐见,应该就是为了此事。内侍监与太医院一向来往甚密,李元又是内侍监中的管事太监,嘱言一两个医官,摆平此事,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便是成海棠的秘密。

    韶光说到此,成海棠忽然抬起手,轻轻地、很有节奏地双击着手掌,“精彩,当真是很精彩。韶姑娘进了掖庭局,别的本事没长,倒是讲故事的能耐越发好了。往后多来殿里面吧,讲讲故事,说些趣闻,也好给本宫解解闷。”

    戏谑的神态,略微扬着的下颚,有些圆润的脸上洋溢着高高在上和不可一世的表情。

    韶光的脸上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凉薄且悲悯,淡淡地道:“娘娘只怕是没有多少安稳日子好待了……”

    成海棠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娘娘为何不想想,连奴婢这个一直身处在宫闱局中的外人,都能将上述的事情想到。作为始终都同住东宫的太子妃,可能没有任何察觉么?”

    ——若是果真没有察觉,红箩是怎么死的?

    而在她还没有结束献舞之前、在画舫还没有抵达岸畔之前,她又是怎么会堕湖的呢……

    韶光的想法,恰恰也是成海棠所想的。那是自从红箩丧命、明光宫擢命宫正司、尚宫局和内侍监三处合一开始调查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

    每每午夜梦回,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来。

    “本宫已经损了身边最得力的宫婢,雏鸾殿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她还想如何?就算有人去查,又能查出些什么?”

    成海棠转过眸,这样笃定地看着她。于此同时,也在刚好在侧面证明了韶光的猜测非虚,一切都是成海棠的谋划。

    韶光叹然,道:“娘娘,你想得太简单了。倘若果真被查出来跟娘娘有关,浣春殿涉及的,可就不仅仅是陷害太子妃一条罪名这么简单。”

    宫中纵火,便是忤逆犯上。一旦有人抓住了这个把柄,很可能就会将此说成是要谋害太子,以图将来腹中的孩子取代东宫之主,李代桃僵,最终继承大统。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到时候莫说是一个区区的侧妃,就算是她怀有龙嗣,冠上谋逆的罪名,也会因此而被打入冷宫。她腹中胎儿尚未降生便会累及获罪,甚至于,根本就没有生下来的机会。

    韶光这样与她讲罢,成海棠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瘫软在了厚重的被衾里面,怔怔地缓不过神来。

    她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喃喃地说着,一把抓紧身下的锦褥,看着韶光,“韶姑娘,既然你已经将所有的事情看穿,就一定有办法助我化险为夷的,对么?韶姑娘,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成海棠的眼睛在此时瞪得很圆,眼底略微有些泛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韶光淡淡地道:“娘娘又忘了,奴婢已经不是女官了,不在宫闱局里面,更加没有任何实权。”

    她现在身在掖庭局,除了伺候马匹,还能做些什么,能拿什么去帮她。

    “……是么。”

    成海棠死死地咬唇,等不到回音,不禁有些嘲弄地看她:“一人谪罪,进了掖庭局那样的地方,没听说过还能带着个侍婢的。旁人不知道,本宫又何尝不知韶姑娘在这皇宫里面,明面上只是个奴婢,实际上却一贯是手眼通天,本事大得吓人。韶姑娘,你当真就要见死不救么……”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生的欲望,一丝丝,欲明欲灭地是不甘心的挣扎。

    韶光看在眼里,半晌,有些淡淡的无奈。

    “奴婢只是奴婢,娘娘是主子,主子吩咐,奴婢岂敢推搪。”

    成海棠的脸上顿时掠过了一抹期冀,“你会帮我?”

    “其实不用奴婢帮,娘娘自己便可以渡自己过关。”

    什……么?

    成海棠抬头,不解地看她。

    “娘娘不是还有个李元么。”

    韶光的眸光很淡,淡亦冷漠,“弃车保帅、李代桃僵一向是宫里面擅用的手段。娘娘聪慧如斯,该知道怎么做的。”

    既然硫磺是李元从医官那儿要来的,暗中动手脚的人也是李元派遣的,就用李元来顶替吧;

    反正一直以来,内侍监中的明争暗斗就始终没有休止,晋升为大总管的赵福全对李元百般忍耐,也正是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倒算反攻呢。倘若是浣春殿将消息透露给他,绝对会得到全盘的谅解和辅助。到时候一箭双雕,会有一个相当让人满意的结果。

    韶光说罢,就朝着软榻上面的女子敛身,退出寝阁。

    这时候,琉晶珠帘里面,响起了她幽幽的嗓音——

    “沈芸瑛的孩子,是我一手谋害的,将心比心,一旦她知道了真相,怎么会让我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呢……可是凭借着那样的家世,还有殿下的宠爱、嫡妃的头衔……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难以对抗的。东宫这么大,除了腹中的胎儿,我就只剩下一个红箩……”

    殿外面的天有些阴沉,眼看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窗支撑起了一扇菱花窗,凉风顺着窗缝灌进来,些许凉意,不禁就想起了那时常嘱咐她要多穿衣物,防着着凉的婢子。

    ——“娘娘,天气寒,您小心身子。”

    ——“娘娘,奴婢是心甘情愿跟在您身边。”

    ——“娘娘已经是娘娘,奴婢却始终是奴婢。为了娘娘,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

    她是在她进宫之后,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而现在,她死了,也是为了她。

    韶光迈出门槛的脚步陡然一滞,随后,就是一声默然的叹息。

    “从今往后,宫里面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红箩,”韶光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声线靡靡,“娘娘若是真心念着她的好,就善待自己吧……这恐怕是她至死,都一直惦记的事情。”

    四月二十四日,内侍监内常侍之一的李元,被尚宫局收押进私牢中;

    二十五日,宫正司经过核查,查出李元在任职期间徇私舞弊、渎职枉法,并兼有谋逆之嫌,直接被关押进大理寺,等待审问后再行处置;

    在二十五日的隔天,凌迟处死。

    等宫正司将李元的悉数罪名和罪证报给明光宫,太后当场震怒,同时也失望至极,即刻就给出懿旨,将李元以及下属十多名管事太监打入大理寺,都是凌迟的下场。

    宫闱都为之震动。

    而后的二十七日,内侍监总管大太监赵福全因姑息和疏忽之责,贬谪为内常侍,暂代大总管一职。

    宫中再次哗然。

    至此,自李元从明光宫直接入主到内侍监以来,跟赵福全缠斗了多年的一出大戏,最终以一个人贬谪,一个人殒命而落幕。赵福全用一个总管的头衔,换取了李元的性命,同时也是对明光宫的一个交代。可谓是一击致死,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