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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了——那芙蓉插屏,可是宣华夫人和蜀王的定情信物呢。

    可这么巧摔碎的就是那摆件、是四殿下的心头好,他必然是在里面推波助澜了。两处宫殿,又是不常来往的,哪能简单办到呢。

    “殿下其实应该作壁上观的。都是奴婢……让殿下费心。”

    她这样与他说,说得真心。

    并非任何的客套,更不是在故意拿捏。面前的男子,最是不喜欢宫里面的勾心斗角,也从不参与内局的是是非非。身为皇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非凡的智和睿智韬略,尊贵至极,却也骄傲如斯。倘若是再配上同等的欲望和野心,也不会在江南之地一待多年。

    “现在正是宫局六部最乱的时候,一个弄个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殿下原本是置身事外的人,何必冒着被卷进来的危险而插手呢……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她有些嗔怪地道。

    杨谅抚了抚她的发丝,“久不回宫,都已经忘了宫里面存在着这么多的是非祸乱,无止无休。那么这几年来,你得有多辛苦……”

    男子清润的眼眸里,一贯氤氲着旖旎迷离的气息,却毫不掩藏眼底里的呵护和疼惜,宛若春日里的暖阳,明媚而温柔。

    “在早些年,能一直辅佐在皇后娘娘身边,是奴婢的荣幸,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母后最信任的人。”

    “所以奴婢知道,在娘娘的心里面,几位殿下可是她最引以为荣的。那时候,几位殿下都驻守在疆域各处的要塞,娘娘常说,就像是帝国最耀眼的星辰,一同守护着这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如画江山。”韶光略微仰着脸,无限追思。

    “……”杨谅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奴婢所做的,远远比不上娘娘的给予。所以从前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如何去报效。”

    “那现在呢?”他看着她,琉璃瞳心里,含着某种深邃的东西。

    桃林里的花枝簌簌摇落,韶光垂眸,轻轻地颔首,“现在仍是。”

    阳光的气息透过扶疏的花枝在两人的身上筛下安静的疏影,面前的女子也是静静的,杨谅就不禁想起在福应禅院时,她曾经焚香祭拜、指天赌誓的一幕——天恩难报,必当百死而不悔。是啊,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弓,就已经没有回头箭了。更何况身在这宫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让我知道你的情况。”他扶着她的肩,些许使劲,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韶光微微地会心一笑,难道她还敢让他这般冒险么。如斯随性恣意的性子,规矩和常理到了他那儿也都变成了戏言,仅仅为了一面,已经让几座宫殿的人仰马翻,还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做不出呢。

    “接下来,内局恐怕要更乱呢。奴婢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本王拆了宫局六部,你信不信?”

    他挑起眉,略带挑衅。

    韶光脸上的笑意更深,低下头,有淡淡的光彩在脸颊边绽放,“奴婢当然信。但同样的,殿下也要相信,昔日朝霞宫的大宫婢,并非是浪得虚名哪。”

    隔日的一大早,当春日里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棂投射进绣堂里面,已然是恢复到正常活计中的司宝房,有宫婢们早早地过来将殿门打开。然而很快的,却迎来了另一拨宫婢的驾临。

    尚宫局。

    “不知道你们掌首可在?”

    为首的女官穿着一袭烟墨色云缎纱绸的宫装,绾着惊鸿髻,发髻间佩戴着纯金打造的环形簪饰,摇曳的金步摇,配着额前的金葵花钿,使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辉煌中;堪堪站在阳光下的殿廊中,一张明艳四射的面庞,让人难以逼视。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腰间的佩子——碧竹的形状,由翡翠雕琢而成,外层则镀着层纯金,上面錾刻了“尚宫局”三个大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掌、掌首还在明湖岸畔的住所那边没有过来,不知道这位女官有何事?”

    有宫婢过来与她行礼,是新晋进宫的,还没认全局里面的女官,却一下子就被女子艳丽的容貌所慑,有些结巴地问道。

    来人的脸上含着一抹笑,见状,笑意更浓,略扬着的下颚,显得美艳而自信,那种神采是连阳光都为之失色的,“我是尚宫局的司级女官邬岚烟,奉了尹尚宫之命,就红箩丧命一事前来调查。希望你们中有人过去余司宝那里通报一声。”

    颇是客气的言辞,是客套,却也是命令;

    话音落地,绣堂里面的宫婢们不禁面面相觑。

    “调查?不是调查完了么……”

    那宫婢迟疑地问了一句。

    岚烟没说话,脸上的笑意却不改,丝毫不以为忤。的的确确是调查完了,只不过是宫正司的调查,而现在尚宫局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呢。

    “还是烦劳过去一趟吧。现在可都辰时一刻了,作为掌首,该是早在辰时就应在内局里面了。”

    那宫婢唯唯诺诺地颔首,再不敢做推搪,一边让身后的其他宫婢安排地方给尚宫局的人休息,一边即刻就出了绣堂,直奔明湖岸畔另一侧的女官住所而去。

    岚烟的目光扫过去,朝着四面望了一下,只见偌大的绣堂里,百余个宫婢埋首在绣屏前,连一个管事的女官都没有,居然也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在进行着。可见,似乎调教得不错呢……

    这时,另一个宫婢过来请她过去侧殿西厢的花阁,“请邬司言跟奴婢来。”

    很年轻的宫人,一袭简单的宝蓝色宫裙,簪佩也素净得很。邬岚烟朝着身后跟她一同来的宫婢摆手,让她们待在回廊里面,自己则一个人跟着这领路的婢子往殿西侧走。

    “听说,前一阵在东宫宫宴上,那座出尽风头的雪缎屏风就是你们司宝房里面出的,端的是巧夺天工呢。是出自哪一位能工巧匠之手?”

    “是啊,都是些老宫婢和匠人。”

    年轻的宫婢面上含着一丝得意。

    “哦?没有女官带着么……”

    小宫婢刚想开口,须臾就想起面前的女官是宫正司的,正是冲着红箩的命案而来,哪儿还敢多嘴,嗫嚅地道:“回禀邬司言,奴、奴婢是新晋的,不是很清楚诶……”

    邬岚烟笑:“知情不报,可是要吃罪的哦!”

    “奴婢,奴婢不敢……”

    “别紧张,你与我来说,我断不会再说出去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邬岚烟回眸,艳丽的脸上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艳艳流光。

    “……”将那宫婢再次看得愣住。

    余西子昨个儿睡得晚了,以至于在卯时三刻才起,等沐浴更衣完,再经过细致地梳妆打扮,一直到了辰时两刻,用过了早膳,才要准备过去绣堂那边。

    她已经许久都没正经吃过一餐,自从司宝房被戒严以来,就一直心怀忐忑,生怕出什么纰漏,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谁知道后来因为宫正司自己出错,又撤销了——宫里面的情势,果真是一朝一变,快得让人难以琢磨。

    “昨日我离开浣春殿时,成妃娘娘是怎么说的?”

    坐在妆奁前,巨大的雕花铜镜映出一张婉丽的面容。镜中的女子,眉目婉约,勾画得精致的妆容,娥眉略微上翘,眼角处还扫着金粉。只是眼底隐约有些青色,正扶着额角,似乎有些难受的模样。

    宿醉未醒,头还疼着呢。

    “回禀余司宝,成妃娘娘吩咐殿内的宫婢给你准备了醒酒的姜汤药料,包好了,让奴婢拿回来,还跟奴婢说好好照顾着。但您素来不喜欢姜的味道,奴婢想着是否要……”

    余西子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喜悦,听言摆了摆手,“既然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怎好随意浪费呢。去煎一副过来吧。”

    伺候的奴婢应声点头,倒退着下去了。

    余西子用手肘拄着桌案,揉了揉眉心,仍是感到倦怠不堪。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仅仅是贪了几杯,就这般浑身疲乏。想起昨晚在浣春殿里陪着成海棠饮酒的情景,她又不禁有些后悔。烈酒伤身,若是因此累及她腹中的胎儿,真真就是得不偿失。但转念一想,成海棠妊娠的时日尚短,又喝得不多,该是没关系的。

    桌案上摆着精致的盘盏,里面几道江南糕点、煲汤、莲子银耳粥、清淡的配菜……

    早膳已经备好。

    喷喷香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余西子掀开炖盅,先是喝了一大口汤,入口烫暖而润滑的感觉,不禁舒舒服服地喟叹了一声。

    看得出来,昨晚上成妃的兴致并不高,甚至是有些憋闷的,留她一同在殿里面用膳,还请了屠苏酒,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为红箩的死而耿耿于怀。而她自己则是因为一直以来的苦闷,心中郁结,无处宣泄,才会放肆地饮酒。

    她记得,自己喝了很多,最后离开浣春殿的时候,还是由奴婢搀扶着,脚步都打晃了。同时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席间,除了一些琐碎的闲话,成海棠什么都没说,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