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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让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尹红萸咬着唇别过脸,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莽撞。

    等吕芳素沉吟了一刻,慢慢地道:“这样吧,你们先都着手去办。三处合一,各有不同,然要都互相照应着。有什么事,时时来哀家这儿禀告。”

    三人敛身,同声领旨。

    “也不用太有压力,毕竟,死的只是一个伺候的奴婢,所以若是因此惊扰到各殿的主子,恐怕多有不合时宜。记着一切按照规矩去办就是了,”太后言及此,视线从面前几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又道,“这事毕竟出于东宫,哀家希望,最终也能够止于东宫。你们明白么……”

    ——“谨遵太后懿旨。”

    ——“谨遵太后懿旨。”

    ——“谨遵太后懿旨。”

    三位掌首敛身罢,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狐疑和揣度。

    “你们先退下吧,文锦留一下。”

    太后抚着额角,朝着她们摆了摆手,然后就阖上眼,似是有些倦了。

    赵福全闻言,即刻再次躬身行礼,倒着退出明光宫的侧殿。而尹红萸则是望了身侧的谢文锦一眼,多有不甘,却也不敢逗留,挽手告退。

    等偌大的殿堂里面再无旁人,吕芳素睁开眼睛,未开口,先是叹了口气。

    垂首立在宝椅前的女官,一贯保持着老练和沉稳,此刻听到那一声轻叹,脸上不禁浮起不忍的神色,轻声道:“太后要多保重身体。”

    吕芳素闻言,又是一叹,“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谢文锦微微一怔,随即就觉得鼻翼发酸,垂眸道:“都是奴婢自己不争气,有愧于太后的重托。”

    “怎么能怪你呢。是哀家料想不周,太过轻敌……”

    年迈的妇人眯起眼,手搭在一侧的玉石手搭上,涂抹着丹蔻的水晶指甲,一圈圈地勾勒着上面錾刻的莲花纹饰,“精心的布置,悉心的筹谋——万万没料到,在福应禅院里的全盘谋划,到头来竟是棋差一招。还是让广儿戏弄得无还手之力。先机已经错失了……现在不能再出纰漏,死的那个宫婢,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哀家不查,保不齐就会有什么人去捅破。事关东宫,绝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就揭过去。”

    谢文锦拱起手,深以为意地道:“太后圣明。”

    于情于理,此事都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吕芳素“嗯”了一声,看着她道:“那么你便去办吧,该动的,不该动的,你心里都有数。哀家不希望有人趁乱做出什么手脚。”

    “那二殿下那里……”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关键的是要稳重东宫的地位。只有东宫稳当了,其他的人才不会敢在这时候生出忤逆之心。否则勇儿在这宫里面的地位,才真是堪忧了。”

    殿里的熏香越来越浓,充斥在鼻息中,挥之不散的细芬幽然;

    太后又嘱咐了两句,就摆手让她下去了,这时有伺候的宫婢过来,将玉石手搭撤了,并抱来香枕和锦褥,侍奉年迈的老妇安寝小憩一会儿。

    退出正殿时,外面的风凉飕飕的。被迎面一吹,谢文锦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凉透的感觉,站得有些久的膝盖僵直而疼痛,而攥在手心里的指甲都有些弯了。可见这位高权重的女官,也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从容。

    这个时候,还在殿前等着的赵福全和尹红萸已经同时看到了她,赵福全只是肃静地站着,并没有要对话的意思;尹红萸的脸上仍是含着不屑,在她出后之后,还嘲弄地哼了一声,“可算出来了,真是让人好等。”

    跟着她的脚步一同走出的,还有两名明光宫的近侍宫婢。

    “给三位掌首见礼。”

    两女双双来到三人的近前,恭顺的态度,不卑不亢,垂首道:“奴婢等,是特奉了太后之命,跟随三位掌首调查东宫近侍宫婢红箩丧命一案。”

    三个掌首,指派了两名宫婢,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尹红萸左看看赵福全,右看看谢文锦,正想着怎样先将自己脱出去,就见那两个宫婢又朝着谢文锦行了个礼,谢文锦很自然地颔首,然后道:“你们两个,好好跟着两位掌首,一切都要以两位掌首的意思去办,不得擅自做主。”

    那两个宫婢听罢,依言敛身:“奴婢谨遵谢宫正吩咐。”

    这下子,尹红萸彻底傻了眼。

    ()

    宫正司隶属于宫闱局,却与太子内坊局一样,也是独立于宫局六部的存在。却远远高于太子内坊局。主要掌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则奏闻,小事则自理,直接且仅针对明光宫负责,在宫里面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地方——

    因为无论是哪个局、哪个房,有何等事犯了什么样的忌讳,都要由宫正司来查;宫婢是否能升迁,女官是否能调职,也都是宫正司来出册子,以证功过清白。可谓是一言定生、一言定死。

    就连其所在的殿宇,外面也是用一堵朱红的高墙挡得严严实实,宫人们每每路过,都想探头往里面瞧一眼——一来试试大院深浅,二来能混个脸熟也好。如果能跻身进去,前程和品阶就都有了,更何况此处同时受到六局的巴结,绝对是个肥差。

    尤其是现在,太后觉得在福应禅院一役里,对谢文锦有所亏欠,宫正司的地位在宫里面明着是降了,实则在太后的心里,反而是升了。这是宫里面的多数人都不曾想到、也不会知道的。那些离权力中心最近的掌首和女官,也都只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存揣度,又不敢多问。

    宫正司就坐落在直城门的最南侧,紧挨着桂宫的侧殿。

    相比于宫局六部中其他几处堂皇的建造,宫正司却是摒弃了一贯奢华精致的布置,只保存着前朝殿阁最初的风貌。既不比临着明湖岛的尚仪局,一榭花树,一弯湖色,占尽了旖旎风光;也不像西畔的奚官局,璃瓦重檐,鎏金坊柱,端的是荣光盛盛,金碧辉煌。

    同样是二进院的格局,只有在宫正司的正殿殿前堆砌着假山,假山前是三道朱红的高墙,殿门深锁,每一处都遮挡着屏门影壁,上面錾刻莲花纹饰,雕工精细而古意盎然。殿后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梅海,每到花开时节,浓郁的芬芳,萦绕在殿阁的上空,整座宫殿就像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花色里,宛若仙境。

    两个人前脚踏进门槛,后脚就有宫婢将外面披着的大氅除了,随后,奉上暖炉和热敷过的巾绢,一举一动,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辞,规矩训练之有素、动作神态之一致,颇有明光宫近侍宫婢的架势。不禁让人感到咂舌。

    赵福全落了座,也没多话,只拿起宫婢端来的新茶,一边喝一边等着谢文锦出来。

    尹红萸坐在他的对面,都是正座下垂手的位置。花梨木的官帽椅,周围错落有致地摆着方凳、长凳和月牙凳……上面都没有过多装饰,只錾刻着圆润的楷书,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显出很厚重的气势来。这让习惯了绮丽奢华的女官很不习惯,堪堪是等了片刻,就开始坐立不安。

    “谢宫正。”

    “谢宫正。”

    等谢文锦出来,赵福全和尹红萸便双双起身与她见礼。

    “这次我跟尹尚宫过来,就是想谢宫正讨个计量。不知道几日以来,谢宫正这边查的如何?”

    再次落座,赵福全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

    死的是一个随侍的宫婢,身份卑微,然而里面却牵着一个太子,一个侧妃,同时还有东宫的第一个皇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草草了事是一种查法,深究也是一种查法。当时的宫宴中,六局掌事都出席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敷衍显然不足以平谣言。

    “尹尚宫是怎么认为的?”

    谢文锦忽然不答反问道。

    尹红萸正在抿茶,闻言不禁哽了一下。她认为?要是她知道,就不在这儿问她了。

    “赵总管呢?已经过了五日,不知道内侍监那边可有什么结果?”

    尹红萸语调一转,又将话茬推给了赵福全。

    原本她已经有一肚子的想法,按照以往的套路去办,如何去搜查,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去震慑,哪怕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人——这对平息过很多事端的尚宫局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但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查,又不想查。

    不禁让人没了主意。

    赵福全握着茶盏,也没做声。尹红萸见状,不由忍不住地道:“其实这根本就是东宫的事,可大可小。说穿了,太后究竟是想要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可能是觉得尹红萸问得太过直白,赵福全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其实宫里头的大事小情,事关罪责,一向都是由宫正司做主。尤其这次又是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人命案。所以在调查上,内侍监和尚宫局都以宫正司为先。谢宫正最是清楚太后的意思,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可不是么。当时太后可是让我跟赵总管两个先出来,唯独留了谢宫正一人。想来,定是耳提面命了此事的处理方法。谢宫正,就别卖关子了吧……”

    两人一人接着一句,都将话茬引到了谢文锦身上;

    沉稳的女官敛着神色,过了须臾,静静地道:“其实,那宫婢的死很简单,她就是淹死的。”

    一句话,让赵福全和尹红萸双双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