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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没想过,只短短的两日,夜光璧居然会不发光。

    “主子,要不奴婢再去趟尚宫局,死活也再借来一枚?”

    小妗咬着牙道。

    韶光低头沉吟着,闻言摇头,“这夜光璧乃是突厥的供奉,还是皇后娘娘在世时传下来的,在宫里只此一枚,原本就珍贵非常。当初跟尚宫局借的时候,费了好多的唇舌。现在这种情况,即便尚宫局能够同意再借,也根本就没有第二颗来替换上。”

    “但是还有两日便是酒宴之期,若是因此而耽误……”小妗抿唇,目光泫然欲泣。

    她的话没说完;

    韶光却明白,起初的设计和构想都已经悉数报到了浣春殿,成海棠一度很是满意,所以就又报给了明光宫太后那里。现在夜光璧成了最普通的嵌珠,单凭着红箩的献舞,若是能成功引起太子的注意,到时或许能过关;然而一旦有丝毫差池,所有的责任就都会落到司宝房一处上。

    太子殿下素来不问宫局之事,但成妃对此次押注甚重、寄予厚望。若她的期冀落空,势必会迁怒而来,到时候数罪并罚,不仅是余西子,只怕是连崔佩都要一并牵连进来。

    “夜光璧不行了,用灯笼呢……或者,火炭石?”

    小妗急中生智地道。

    晕黄的火焰,欲明欲灭,韶光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须臾,仍是摇首,“偷梁换柱,便是欺君之罪。司宝房一样难辞其咎。”

    “主子,那可怎么办啊?”

    小妗的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着急得直跺脚。

    尚算宽敞的画阁里面,仅有主仆两个人,昏黄的光线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韶光站在屏风前,望着那枚已经暗淡无光的珠子,视线久久不离。那镂空的雕刻,以实木为爪,绕藤成环,嵌珠在其内却仍能自由转动,当真是巧夺天工。

    “这件事还有何人知道?”

    “奴婢发现嵌珠无光,想是出事了,就找借口将外面看守的宫婢都打发走。若是她们之前没发现,就是没有;但倘若她们是先奴婢一步知晓……”

    “即便她们察觉了,也不会敢认,更不敢往外说。”

    小妗闻言,感到不理解。韶光却未作解释,顿了顿,肃整地道:“你现在就去储物库,问内侍监的宫人要一些萤石来。另外还有面漆、松脂、磷粉……。”

    韶光熟练地将一应用于镶嵌的材质道出,小妗一一记下,待听到“磷粉”两个字时,却是一怔。现在的时辰尚早,而内侍监需要等到巳时方会有宫人当值。莫说她现在根本就进不去,即使内侍监给她开了门,那磷粉却也是不可能拿到的。

    没等她开口询问,就见韶光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玉佩,递到她的手里。

    “拿着它,直接去找赵福全。”

    墨绿色的腰牌,上面镂空錾刻着鸱吻的纹饰,玉质很厚,触手却温润而细腻。可见其奢华无双。又要用到这块玉佩了……韶光有些歉疚地想。第一次是因为中毒的凝霜,现在是第二次,又正好是在司宝房生死存亡的关头。

    她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是面容沉静地看着小妗,道,“此事关系到司宝房上上下下一应女官和宫婢,切切谨慎,万事当心,莫要惊动旁的人。”

    “这是……”

    鸱吻玉牌,正是汉王的专属,代表着凤明宫的无尚权力。见此牌,如见汉王殿下。

    小妗瞪大了眼睛,握着玉牌的手有些颤,惊讶之色溢于言表。韶光却不再多言,拍了下她的肩,先一步踏出门槛——她自己也得去取悉数工具来。那嵌好的珠子已经不能再用,必须换成另外一种,只是拆下来却很费事。时间不多,务必得抓紧才行。

    小妗恍惚了一下,之后就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去。两人一东一西,各自而去。

    足足一个时辰。

    从广巷外的储物库到自己的屋苑,又从屋苑到绣堂里的厢房,等准备好相应的物料和用具,已经接近晌午。

    之前那些镶嵌夜光璧的宫婢和匠人,均是局里上了年纪的老辈分,是宝器制作里面的行家里手。因此数道工艺结合,即便是镂空镶嵌,也甚是结实和牢固。韶光挑选出最合适的翘刀和尖嘴钳——都是宝器制作中最上乘的工具,好不容易才在绣堂和储物库两处将这些物件凑齐,然而面对着严丝合缝的嵌座和勾爪,还是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原来的那些人定是不能再用,否则前脚将她们召回来,后脚就会有司宝房出错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不仅会有东宫的人产生质疑和刁难,就算是尚宫局,怕是也会找上门来。

    珠子,已经损了;

    即便是要追究,也是以后的事。眼下的关键是先度过明湖献舞这场难关。

    韶光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用钳子将抠好的嵌珠取下来。在不影响其本身光泽基础上,老工匠们曾经在外面镀了一层薄薄的石蜡,用以保护夜光璧在镶嵌的过程中不受到破损。这样在抠取时,就必须将黏在球身的蜡质跟实木勾爪分开,很是增加了难度。

    这时候,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

    顺着半敞的门扉望出去,苑里的地面上已经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白。而此刻的天际呈现出温暖的橘色,柔软的雪花正从苍穹中不断飘落,俨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刚刚她顺着广巷往回走时,正好看见了一辆华丽的车撵停在广阳门城门前,周围还有跟着的护卫,都是轻衣简从,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虽然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仍是能辨认出为首的几个就是凤明宫殿前戍卫。然而那时她手上拿着的都是在储物库取的工具,不算轻,单负颇有些吃力,又因急着往回赶,也没来得及多想。

    只是等她顺着宫墙往北拐了个弯,隔着数道青砖石的台阶,那从宁贞门走出来的身影,一袭亮眼的茜素红锦袍,不用看也知道是汉王杨谅,披着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疾步匆匆地往广阳门的方向去。

    该是要出宫吧。

    她想。

    在这么不好的天气,现在又下起这么大的雪,也不知是要去哪儿。上一次就因出宫赏雪而感染风寒,虽说真假莫辨,然而这如斯恶劣的天气,最好还是待在宫中。可是依照那样的秉性,恣意随性,何人能管束得住呢。

    可也就是在她看见他的同时,仿佛是有感应似的,他也回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相隔甚远,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不期而遇;

    只是这样的距离,她甚至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却仍是觉得那道视线就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后面跟上来的侍卫朝着他禀报了些内容。俊美的男子点点头,抬头再次深深地朝她看来,只一眼,便折身而去。

    匆匆的一瞥,她不禁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韶光拄着凿刻用的小锤,有些失笑地摇头,恍惚了一瞬,目光再次回到那嵌珠上——在这个时候,静心最重要,需做到心无旁骛,才能做出最好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