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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一年走后不久我又抽了书来看,手指抚摸着柔软的纸张,像是在字里行间寻找着一些可能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得到的幸运。而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积蓄在僵硬冰凉的指尖,化开来的不仅仅只是墨油的味道,与之共存的还有些许不敢让人知道的悲哀。这些悲哀一寸一寸的深埋在我的心底,像是随时穿梭在心脏底部的蛇群,动不动就啮噬着我的整个神经,痛入骨髓。

    我被这些事情缠绕的没有思绪去想其他的东西,不自觉中手指在书页上掐出了清晰深刻的指甲痕,我发现的这些指甲痕的时候不禁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这种感觉在两年前还只是微小的像是春天不起人意的清风,而天长地久,随着时间的一点点积累,现在已经是刻骨铭心,让人没法释怀。

    你疯了,百里疏桐你一定是疯了。我在心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随后心烦意乱的咬了一下嘴唇,拼尽全力的想要把一些事情抛向脑后,然后置之不理。因为我十分明白不管这些感情多么的强烈多么的令人疯狂,我这一生也不能表达出来。

    对于一扇被关了门的人来说,重新开启的一扇窗户的确值得狂喜,但是窗户终究不如大门,你可以通过窗户去触摸阳光,却不可以去寻找。就像我,我以为我置身于新的阳光之中,却不知这些阳光我无法去自己追寻,连躲避也不行。只能够是任它逐渐把我灼烧成灰,就算一年不行,两年不行,总有一年我会被这样的阳光刺瞎双眼,晒成一具没有血肉的干瘪尸体,无痛无痒的躺在这绚烂的阳光之下,在救世主的眼中变成仿佛是在享受恩惠的样子。

    它不给你绝望,却给你比绝望还要痛苦上千倍万倍的无法实现的希望。如此重生,有何必要?我没来由的一阵疲惫,赶紧倒了几盅茶喝下去,再想下去,我真是要疯掉。

    “天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啊!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在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的时候,窗户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我随后打开窗户看,只见外面经过的是一列送葬的队伍,白布扎在黑色的棺木上刺目万分。棺木两边有白衣白裤的人步履蹒跚地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们空洞的眼神落在前方的道路上,脚步像是踏着柔软的棉花,令他们寸步难行。

    这时候队伍的最前方有一个年级稍大的妇人,白色的帽子完全遮住了她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在清修的尼姑——如果说除去她那悲惨的哭号声的话。她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一步一顿的向前走,脸上老泪纵横。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变成如今沟壑般的苍老皮肤紧紧地贴着她高耸的颧骨,仿佛一块被虫子蛀蚀坏了的树皮,不忍卒视。

    “玉儿,我的玉儿,你怎么就这样丢下娘一个人去了啊——”她还在哭,悲容显出她的生不如死:“你就这样留下娘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你忍心吗——啊?你是娘的好女儿,你跟了娘这么久,娘离不开你啊——难道这点你都不知道吗——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老天收走你这么乖巧孝顺的女儿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看了一会,老妇的声音过于悲绝,我不忍心再听下去,就想关了窗,但是她接下去的一句话却使我呆在原地:“说什么庙会过了,天灾人祸就都好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碰到了这种事情离娘而去了——难道真是娘上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让老天把对娘的惩罚降到了你的头上吗!不——娘愿意去死啊,娘不怕死的啊,老天爷,我牛兰花不怕死的啊——你冲我来!冲我来——”

    心里一揪,我没有多想便冲下楼去,商一年这个时候碰巧不在,我出门毫无阻拦。

    走到大街上面,送葬的队伍已经过去了一半,黑木棺材的尾部在阳光之下反射的光都带着寒气,像是剑锋上面冰冷的锋光,猛烈地切割着每一个送葬者的心脏。这些送葬者有老有少,甚至有还抱在怀里的婴儿,婴儿仿佛也受到了这些人的感染,哭声尖利刺耳。

    面对这一景象人群里面杂碎的讨论声源源不绝,很多人脸上再次出现了惊惶地神色,那些被庙会冲散的恐惧像是挥赶不散的幽灵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卷土重来,搅得他们人心慌慌。对他们而言,面前的棺木仿佛是一块砖头,不仅敲醒了他们灾难离去、幸福来临的白日大梦,也敲响了他们末日的丧钟。

    ——牛兰花家可是好人啊,她的女儿贤惠漂亮,唉,怎么也遭到了这种事情啊。

    ——就是就是,啧啧啧,听说死的时候可惨了,那些虫子一个个这么大,出来的时候全是黑血,把产婆吓了个半死!硬是没个人敢上去!

    ——唉,我说湘水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儿些日子净出这些事情,都第四个了!

    边上围观的人边叹惋边议论,神色紧张,有些人说着说着就比划起来,把那恐怖的景象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那时他们就在现场围观一般,说话间登时吓退了一群人。

    见这些人越谈越荒唐,马上都要搬出“玉皇大帝各路神仙”来,我忍不住拉了一个人问道:“小哥,这死的是谁啊?怎么死的?你们怎么都这么激动?”

    这人一开始不敢乱说,豆大的贼眼一个劲的乱瞟,样子畏畏缩缩的,支支吾吾满是惧色。我见状塞给了他几块分量不小的碎银子,他一见就立即眉开眼笑,那些惊惧无影无踪,嘴巴张合的速度跟开了马达一样:“这些事啊还要从两个月之前说起……”

    据他所说两个月前湘水城西的一户人家有女诞子,整户人家从里到外张灯结彩,用红布里里外外缠了个遍,满心欢喜的等待着那个可爱生命的到来。可是谁知临盆那天孩子没生下来,却从她下身爬出了无数黑色的毒虫。毒虫四处爬散,但是在离开人体不久之后全部化成了黑色的粉末,腥臭无比。而毒虫一散,临盆的人也惨叫一声没了声息。一夜之间满家红布换成了白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使那名产妇的爹娘在守完灵之后统统疯癫,整日整夜的跪在家中哀嚎,不出一个月便吐血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