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踏出芙蓉殿,陈菀慢慢地走在绿荫宫道上,背脊挺直,完全不敢往后望去。不知自己已走了多久,恍惚间却是到了镜湖。残阳轻洒湖面,波光粼粼,泛着金纹,夜幕将至余晖则盛。秋风萧瑟,残叶随风而起,奔向湖心,静静荡在水面上。

    不自觉地,脚步便往湖边小桥移去,希望能更贴近那绝美湖水,只那一刻,碧波滚金,直暖人心,却可望而不可即。

    小手贴在青玉石栏上,一股透心凉意直窜体内,打了个激灵,突然整个人都彻底虚软了下来,再也没有气力强撑坚强。

    依靠在护栏旁,陈菀疲累的四下看看,这个时辰,大概都在寝房里头用膳吧,四下悄然无声,连个宫人的脚步都不曾听闻。西凉殿镜湖,再前方,就是泠霜阁,也是冷宫,那个埋葬多少女人荣辱兴衰的地方。

    林美人应该被遣送进去了吧,无论生死,她都再没可能走出那扇红门。玉妃今日所言,林美人的一生也只能绝在这儿。受了毒香,疯了一般想对皇上不利…

    行刺?谋逆?多重的罪,纵使圣上极宠,有意偏袒,也是死路一条。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身后推波助澜。不只宫妃,还有朝臣。林美人之父,因女儿受宠,上月连晋两级,出任正四品尚书左丞,这合该扎疼了多少人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是国相慕容涟的得意门生。女儿在宫里犯了这般重罪,林氏家族气数也该尽了,皇后慕容馨华更是少了一臂助力。

    在这全天下最大的家族里,有的不仅是复杂的宫斗,更夹杂着残酷的朝争,甚至可能是,恐怖的国战。一刹那间,陈菀忽然觉得玉妃竟也是那么的,可怜,可叹。放开手中孤叶,任凭它飘扬在微风之中,自由飞翔。痴迷地看着它,内心猛然升起一阵无助和疲累。

    一叶知秋,一线知命。忍不禁心酸苦痛,只求正果终成…

    一阵凉意爬上脸颊,手指轻颤拂去,是泪。颓然坐下,忽然腰间一痛,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一阵摸索,取出一根小小紫玉萧,是娘亲所赠。精美小巧,一直不舍放离身旁。

    “居浅泽,闲庭信步;出深谷,展翼齐霞。堪可谓,当今儒雅,绝代风华。”陈菀呆呆看着那两行小隶,轻语出声。

    轻抚萧上细纹,心中一阵酸涩,娘亲希望自己浅滩可戏步,深渊亦翱翔。可世事岂可由人心妄论,人已累了,不若放手,放手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又何必强求太多…

    此情此景让陈菀早已陷入迷思,被无助混了心眼,终犯下大忌:将紫萧举至嘴边…

    李陵抚着边栏,目光渐变深迷,双手紧握成拳不得片刻放松。只是呆呆看着泠霜阁,在心底轻唤:娘亲,你可曾后悔…

    却生生被一道萧声给破了迷瘴,李陵浓眉略挑:朝元曲?居然有人能在这深宫中奏出这等明志之音…薄唇微挑,不去看看是哪位人物又怎么可以。

    “萧吹得倒是不错。”陈菀终把曲子奏完,不想却有人拍掌称赞。猛地抬头一看。却又像掉进幻梦里。

    谦谦君子,文采飞扬,朗眉星目,长身玉立。一抹微光偏映,眼前人恍若浮在金光中,人神本一体…刹那失神,没头没脑就问道:“你,是人?”

    低笑声起,终打破了这片刻梦境:“呵呵,小丫头,本王自认尚在人世,非鬼非神。”

    陈菀此刻方星,心底低咒一声,脸上迅速回复端庄面容,边努力起身,边说道:“奴婢叩见广陵王…哎…!”双膝一阵痛软,踉跄一下,实在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往前方倒下。紧闭双眼,等着剧痛传来。只感到一双手有力的托住肩膀,生生止住坠势。

    微风起,一阵淡雅檀香透鼻传来,李陵片刻间失了理智,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宫女可爱得紧。

    陈菀脸上一红,双掌撑住他厚实的胸膛,仔细站好,头颅低低,才呐呐说道:“奴婢一时失礼,请王爷恕罪。”

    “罢了,抬起头来,看来你还没把本王抛之脑后,这次就放过你罢。”温润嗓音带着点点笑意。很是奇怪,自己平日最不喜情绪外露,偏偏在这小妮子面前总要忍不住。

    陈菀脸上红意更盛,真想立刻有个地洞给钻进去:“王爷莫要取笑奴婢了。”

    李陵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儿让人看不透,初看纤弱无助,细究却又聪慧坚强。脑子跟不上直觉,手随心动,抹开那粉颊边依存的一点泪珠…”

    陈菀心底一乱,侧头急道:“王爷….”

    李陵手一僵,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笑容“刚才好一首《朝元曲》,只是女人不多是喜奏婉约之音么,怎么偏偏你与众不同?”

    陈菀心底乱得很,只能胡乱说道:“奴婢,奴婢是随意吹的罢,怕污了王爷耳目,请王爷恕罪。”自己居然在宫里****!这举动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哪还有命…

    “丫头务须自贬,你这萧若还只是胡乱吹的,那可真是气煞天朝萧音名师了。气韵绵长,听之感心,本王也就曾听一人吹过…”陈菀有些不解,自己师呈娘亲,萧艺也算精绝。李陵此语颇带试探之意,但此时此刻只能沉默。

    李陵看着陈菀紧咬下唇,竟心生不忍,不愿再迫便转了个话题:“丫头,两次见你,却还不曾知晓你名姓,这个,你总不会推说不知罢?”

    陈菀脸上又是一热,福了福,应道:“回王爷,奴婢名唤陈菀。”

    “恩,陈菀,‘菀彼桑柔,其下侯旬’。”

    “菀菀..”一番无言之后,李陵才刚要开口说话,但见几抹宫灯荧火往这边移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然渐渐暗沉下来。一阵秋风拂过,汗湿薄衣微贴肌肤,凉气袭来,陈菀不禁打了个寒颤。

    望着那慢慢靠近的烛火,李陵的声音有些飘忽:“罢了,你先退下吧。夜里有些微凉,注意多加些衣裳。还有,那伤需记得上药。”

    陈菀心头紧了紧,一股从不曾体会过的酸涩滋味浮上心尖,未得一字片言,只怔怔看着他缓步离去。第一次,心乱了。

    待回到掖庭处所,菁菁却未见影踪,只得怡容一人靠在烛火旁绣着香囊。该是听到推门声响,但未曾抬首。支开门帘,看着软榻,陈菀感到全身疲累不堪,双膝更是疼得直打摆子。

    只是想着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光,若不赶紧只怕芙蓉殿大丫鬟们又该在身后嚼些莫名舌根了。默默拾掇了些衣裳细软,仔细扎成小包,拎起便往门外走去。

    “我从未曾说过片语。”一道婉柔嗓音传来。

    陈菀微顿,转过身去,盯着沈怡容。

    沈怡容把绣包置于桌上,一双上挑细目沉静若水:“柯敏是我怂恿的没错,那是她自找。可出卖你的人不是我,信不信,都在于你。”

    陈菀两丸清目,还是未发一语,推开门帘,只静静朝夜幕中的掖庭西门走去,不再回头。

    陈菀虽说已是玉妃的侍女,却还是下级宫婢,贴身伺候的活儿插不上手,只能做些清理打扫工作。就是要看玉妃一眼,还得隔着珠玉门帘,隐约能瞧着个半脸。

    是日,暖阳有些过分和煦,蒸得身上有些薄汗发出,腻腻贴在皮肤上,极不舒服。陈菀拿着芙蓉殿玉牌,领着徐德安的命令去司设监领取殿内女官下月冬用枕铺。可就在要转过林道小弯时,明明步子走得并不快,却还是和人撞了个正着。

    随意瞧了一眼,紫纹领袖,正六品内廷护军。“奴婢见过大人,请恕婢子冲撞之罪。”

    “无妨。”那护军起身边匆匆走开了。

    陈菀默默看着那人远去,才打开手心,一张便条赫然出现。卷开一看只有几个墨字:独孤家灭,时幺女逃。速至南宫枫林一见,要事详谈。

    狠狠把纸揉捏撕碎,陈菀转身往芙蓉殿相反的方向走去,正是通往紫宸宫最南边的枫叶林。

    紫宸宫最南边的枫叶林,是个比冷宫还要人迹罕至的地方。待陈菀走到林中,不出意料就看见刚才与她相撞的护军。

    “你想做什么。”陈菀也不客气,心里害怕得很,但先机已失,怎么也要强撑下去。

    “呯”地一声,那护军竟重重当面跪下。陈菀惊得直直倒退数步,更是弄不清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