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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桥从前姓盛,现在却去了姓,只剩一泓泊桥,孤零零地照着月光。

    镇脊兽遥相对望,打更的锣鼓声打了个卷在风中消散。

    春桥从噩梦中惊醒,先是看到大丫鬟花戎在角落小榻翻了个身,又将目光挪到窗柩那,月光轻盈盈地落在薄被上,带着股似水的寒意。

    春桥裹紧了被褥,跟只蚕茧似的挪着过去关窗户。

    饶是春桥再如何小心,框子年久失修,还是在窗缝阖闭的时候沉闷地发出吱呀几声。

    花戎从小榻上爬起,以为姑娘又是睡不着了,她起来倒了一碗白水递给春桥,安慰道:“姑娘,明日老太太便安排人接我们回府去了,你且放宽心。”

    “花戎,我做了个梦,”春桥就着花戎的手喝了口水,心口处的悸跳才缓缓平息下去。她裹在薄薄的衾被里,露出来的杏眼像是盛着京城最明净的湖波,春桥缓缓眨了眨眼,才慢慢说道,“我梦见祖母真的死了,忠勇伯府的大房和二房争祖母的东西,他们争得不可开交,都没有人去看祖母一眼。祖母就躺在清冷冷的灵堂里,都没有人管。”

    花戎蹲下来,握着春桥紧紧抓住被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这次老太太只是借着病重的由头把我们接回府去,老太太那么宠爱姑娘,就算为了姑娘,老太太也要再多活几十年呐。”

    春桥回握住花戎的手,花戎是祖母自小拨给她的丫鬟,看着她从伯府养尊处优的嫡小姐沦落到被发现鸠占鹊巢赶出府外,现如今她又要回去那个她曾经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花戎说得对,就算祖母真的没了,她也不会让祖母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灵堂里,她一定会披麻戴孝,守着祖母,不让她在地府的最后一程无人相送。

    春桥的眼神落在外面蒙蒙亮的天边,她又问道:“现如今什么时辰了?”

    花戎也去看天色,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约莫是五更天了。”

    春桥叹了口气,她有些倦怠,闭眼道:“还有半个时辰,祖母的人就要到了,给我梳洗吧。”

    一炷香后,花戎问道:“姑娘要不要再抹点胭脂?”

    春桥睁开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雪肤乌发,明眸善睐,眼下一颗小小泪痣,平白添了几分媚意。

    就算一个多月的磋磨让她的身形消瘦了不少,就算现在只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也没有打磨掉半分她的美貌。

    到底,也曾经是整个京城最出挑的美人。

    春桥年幼时,她那位被尊称为长公主的母亲就时常对着她赞道:“我女儿真是世间难得的绝色。”

    “这个世界呢,其实很简单的,权势、财富与美貌,你拥有一样,就能活得比旁人好上太多。”长公主又转眼接着说,“不过,桥儿最好做个坏人,好人容易被骗,容易吃亏,坏人却总是能逍遥自在。”

    长公主这么说,也是这么做:“没有投个好胎,那只能做恶人不被别人欺负。坏人可比好人活得好多了。”

    她用手轻佻地摸了摸怀里新面首的脸,跟春桥说:“谁要是算计了你,你只管让人折磨他,让他看清楚自己得罪了多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年纪尚小的春桥听得似懂非懂,却觉得母亲果然厉害,不然为何母亲身边的新鲜面孔换了一个又一个,爹爹却从来不会对母亲说重话摆脸色呢?

    不过长公主的爱随意又短暂,热烈绽放的花期一过,便将春桥也忘在一边。

    在她真正的亲女儿春容被寻回来时,也没想起来去见春桥一面。

    那时春桥临走前,隔着花厅看长公主忙着让婆子给真女儿量体裁衣,还褪了手上的羊脂玉镯给真女儿,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说话,半眼也没往春桥这里瞧。

    “姑娘,姑娘”花戎伸出手在春桥面前晃了晃,春桥这才回过神,勉强笑道:“不用抹了。”

    春桥心想:她虽然不懂长公主,但总算知道一件事,美貌并不像长公主说得那般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