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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监栏院内已是人去楼空了,除了一些当值太监在各宫主子的偏房内休息,睡这儿的都是一些做洒扫的青瓜蛋子,十二人一处大通铺,屁大点地儿连翻身都得挤吧着,因此这几日王福和铜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等大家都走了,俩人从铺子的这头滚到那头,再滚落到地上,嬉笑混闹,两人年纪相仿又是老乡,闹起来也没个正行。

    王福是因为痢疾未痊愈,铜子则是额上有伤有碍观瞻,公公大发慈悲准许这俩半大孩子休息着,毕竟身上有伤在宫内总是有些晦气的。

    “你脑袋摸着好热,还成吗,昨日不是又开了药方?”打闹完后,俩人斜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王福叹了一口气:“昨晚吃了药一宿都没睡好,一会冷一会热的”

    “唉哟不行,我肚儿又疼了!”王福突然脸色一变,原本黄瘦干巴的小脸此刻更加瑟缩,还没等站起来,眉心就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捂着肚子爬起来,在铺子上翻找自己的被褥,满脸痛苦:“我手纸怎么不见了,好铜子,你借我点,我难受!”

    铜子慌慌张张地扯了手纸给他,看着王福弓着腰跑出去的背影,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娘的,太医院那帮子饭桶,狗眼看人低!”

    他的恼怒并非全无理由,除非爬到掌印太监的职位,他们这批人就是宫内最低的阶层,谁都能踩一脚,如若不幸生病,也是咬牙坚持,还被视为“不祥”,提防着不能污了贵人们的眼,即使请来太医救治,也是爱答不理应付了事,否则小桂儿怎么能因为场痢疾就送了命呢?可眼下王福也是这样一日比一日地虚弱

    左等右等王福也没回来,铜子干脆穿上鞋,提拉着走出厢房,院子里有一株石榴树,最近花开得仿佛着火一般,红彤彤地刺人眼睛,昨夜那样的大雨也没能把花儿打下来,此刻依然绽得张牙舞爪。

    雨还没停,铜子不想把鞋底弄湿,就扯着嗓子喊:“王福!你掉茅坑里啦?”

    静悄悄地没人应他。

    铜子只当王福没听见,就又大着声音喊:“王福,小福子!好了没啊?”

    一连喊了三五声都没人搭理自己,铜子有些嘀咕,也就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过雨幕跑向茅房,就看到王福脸朝下趴在茅屋内,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下面一片污渍。

    “王福!王福!”铜子冲上前把他翻身抱起来,可怜的小太监牙关紧咬双眼紧闭,浑身却是不住地抽搐。

    坏事了,之前小桂儿也是这样抽着抽着就没了气,铜子慌了神,本能地去掐他的人中,可对方还是毫无反应,只得咬牙把王福抱进屋内放在地上。

    “你坚持下,我去叫人!”铜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往外面冲去,嘴里大喊:“来人呀来人呀,王福不好了!”

    院内只剩几个做杂事的老太监,下着雨都躲在厢房内打牌九,铜子还没进门就被推了出来,压根没人理睬,他站在屋檐下怔了片刻,耳畔是屋内热闹的哄笑声,眼前是不住点的雨水,他一跺脚转过身,使劲儿拍打着门央求:

    “爷爷们行行好,王福快不行了他才十五岁!”

    一位伛偻着背的老太监把门打开,直接冲着铜子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明显被打扰后的余怒未消:“十五岁,十五岁咋了!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老太监做了一辈子苦差事,手上的茧子都厚得吓人,这一个嘴巴子直接把铜子打都鼻血直流,小太监摔在地上,又爬回来抱着老头的腿:“您行行好,救他一命,我给爷爷磕头,我给爷爷当马儿骑!”

    铜子知道这会儿找太医也会被打发走,而这帮成精了的老东西们肯定或多或少都藏有一定的好东西,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于是也顾不上脸上的剧痛,只是一个劲儿磕头:“您发发慈悲,您发发慈悲”

    可是下一秒自己就不知道被谁拉起来了,他满是希冀地抬头,却看到厢房门被毫不留情地阖上,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得了吧,都是命!这年头顾着自个就不错了,你自己找太医去吧!”

    满脸是血的小太监踉跄地走进院子里,借着雨水抹了脸上的血污,推开门就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监栏院离太医院有点距离,得拐好几个弯才行,铜子还不敢走大道,只能趁着花丛中的小路往前跑,还好这会子雨水慢慢地有停的意思,不至于让他再跌跤。

    刚经过一处连廊,铜子看到一位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行走,身旁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宦官打着伞,栏杆上爬满了虬曲的紫藤萝,小太监眼尖嘴快,从枝蔓中看得这位太医有些面熟,就一个箭步冲上去磕头:

    “我给爷爷磕头,有人痢疾发作一直不见好,这会眼看着抽起来了,您救救他!”

    那太医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位正是给圣上诊脉的刘荣,前日里铜子被花瓶砸伤那会,碰见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