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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院的刘荣正值壮年,天生笨嘴拙舌不善交际,来到紫禁城当班不过两年光景,平日里最多也就给年老的太妃们看个平安脉,除此之外全在默默无闻地打下手整药材,他既不是院长徐老那样根基深厚学识渊博,也不是王君敏那般专擅疑难杂症,就像那年老色衰的后宫妇人一般,是再不起眼的小小人物。

    所以被公公宣旨去照应圣上龙体时,刘荣吓得一哆嗦,把正在片的人参都给切歪了,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被人精似的太监一瞧,就给看了个八分虚实,也就懒得再从他身上讨什么茶水钱,只是从鼻子里哼气:

    “快走吧您呐,圣上这次不想大张旗鼓,也请刘太医嘴巴放谨慎点!”

    刘荣点头哈腰地地拿起药箱,胆战心惊地顺着林荫小道去往乾清宫,胆战心惊地御前等候,目瞪口呆地看到面前一个小太监被砸到头破血流。

    医者仁心,他本能地放下药箱去搀扶,就被旁边的海公公一掌推开,不用满脸横肉的老太监使眼色,旁边的人已经七手八脚地把咬紧牙关的小太监给带下去了,除了汉白玉台阶上一丁点骇人的血液,一切发生得几乎全无踪迹。

    不,的确是全无踪迹,那点的血液立刻被旁边垂手而立的宦官给擦拭干净了,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帕子,速度之快令刘荣瞠目结舌。

    “谁在外面喧哗!放肆!”殿内传来圣上的怒吼,海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口侧着身子:

    “回陛下,您刚刚宣了太医院的刘荣,这会儿正候着呢。”

    殿内安静下来,海公公回头瞪了刘荣一眼,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推进了养心殿。

    刚进来,他就被扑鼻的香味给熏得个头晕眼花,他们医者平日里都是跟清苦的中药打惯交道的,这会闻到不知是什么的香味,差点没晕过去,只能大着胆子觑殿内的动静,那身穿明黄龙袍的显然是年青的天子,此刻背影里都显得余怒未消,华贵衣饰的老妇人在榻上坐着闭眼凝神,地上跪着一个人,刘荣认不出来,自个本能地跪下请安,额头触上锦绣端美的地砖,冰凉入骨。

    “皇上这是身子不爽吗?”太后睁开眼,一副慈母模样,“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却操劳忧心”

    “孩儿不孝,让母后挂念了,”景瑛长身玉立,“不碍事的。”

    景瑛背着手多踱步到另一侧的榻上,这时刘荣才发现,圣上佩戴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把他的面容隐在缥缈绢绸的后面,“朕今日心情不好,伤了严爱卿,真不应该,还望爱卿莫往心里去,那个太医,你起来罢,瞧瞧严大人的伤势如何。”

    刘荣又磕了两个头,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这位面色如土的严大人是新科状元先长公主独子,只看他额上有一处已快要凝固的伤口,应该是被钝器所砸,创口很深又恰逢暑天,需好好清理并敷上膏药,仔细照料着应该也无甚大碍,想到此处,刘荣颔首回禀了皇上,就打开药箱现场开始处理。

    “哦”景瑛也关切地走上前来,轻轻撩起面纱去瞧伤势,端出一副体恤臣属的表情来,“可会留疤?”

    “回禀陛下,”刘荣不敢抬头窥视天子容颜,“太医院所熬制的金疮膏对皮肉伤是最有效的,现在又是秋日,天气凉爽,严大人不要见风碰水,悉心照料,想来也不会落疤。”

    一语已闭,却迟迟未见旁边人有何动静,直到后方的老妇人迟疑地叫了一声,刘荣才大着胆子抬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天潢贵胄的年轻人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撩起那薄如蝉翼的纱,一双水墨氤氲的双眸正柔汪汪地凝视着眼前,而那长而密的睫毛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碧血染就美人面”他喃喃自语道,“何其有幸,何其有愧”

    严垚也怔住了,仰起他那原本就端严秀美的脸,迟疑地唤了一声:“陛下?”

    景瑛面色潮红,胸中仿佛有一团暗暗跳动的火苗,不怀好意地撩拨着他的心脏,辣乎乎的疼,酸涩涩的痒,一时间竟呼吸急促几乎不能自己。

    “陛下!”

    太后和刘荣几乎同时出声。

    少年天子被劈头盖脸浇了一头凉水似的收回手,立马挺直身子,面纱悄然滑落,遮住了他羞愤的脸,却遮不住那明显起伏的胸口和微颤的肩。

    只有严垚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他天性倔得一根筋,今日里为周悬辩解后,竟被皇上特意叫来斥责,一时激愤也口不择言起来,表兄弟两人一站一跪剑拔弩张,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盛怒下的景瑛掷来的花瓶砸伤了也不记得,只觉得刚刚陛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莫不成真是身体有疾心绪不宁?

    怪不得连在养心殿都要以纱遮面呢。

    “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后缓缓站起,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颜色,“神志不清?”

    景瑛被臊得简直无地自容,他身处天家,怎可能没见过各色美女佳人,早就看得跟过眼云烟一般毫不在意,但自从昨日莫名其妙的眼疾后,再见到那貌美的脸庞总是有莫名的悸动,为此还特意摒弃闲杂人等,非要见人的话也是隐在面纱后面,只能瞧见个影影绰绰,也就不甚在意了,没曾想今日里见到严垚居然这般反应,想想也是,见到丑人尚且情动,严垚本就是有名的翩翩公子,所以这份燥热也就来得格外猛烈。

    娘的,景瑛在心里暗骂一句,大意了。

    下一刻他委屈起来,可我也不是那等好色之徒呀。

    他磨磨唧唧地回太后:“朕这几日休息不好,难免心浮气躁让母后见笑了。”

    言未毕,就听得那个太医在旁边接话:

    “微臣斗胆,陛下应该是得了眼疾,故有此等事态。”

    景瑛猛地回身看那个太医,他今日出手伤人并不想走漏风声,所以交代海公公找一个嘴严不起眼的过来,随便看看就给打发走了,这太医并未给自己诊脉,只凭一眼就能瞧出自个的症候,莫非真是神医?

    他振奋起来,立马坐到榻上,伸出手就想让其为自己立马诊治,但转念一想,太后坐立难安地站在一旁,地上还跪着个云里雾里的严垚,让他们听见了,可不太好。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话来委婉地打发这两人走,那太医已然跪在地上,坦然地伸出手扣住自己的手腕,还睁大了眼睛仔细凝视自己的脸,看得景瑛浑身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