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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安静地有点闷,周恪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一只褐点斑斑的老手。

    “周悬,你逼迫圣上,你无耻!”

    他本就不大看起起这个后辈,更不愿相信周家如今的话事人竟是这样的残忍心肠,骂了一句不过瘾,周恪延上前两步,手指几乎点在了周悬的背上。

    “兼听则明,微臣不过是建议罢了,”周悬突然提高了声音,“听周老先生的意思,仿佛陛下全无主见吗?”

    冷刀子回过来,堵得周恪延愣在原地,正准备继续对阵时,景瑛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疲态地挥手:“你们继续查办吧,朕有些头痛,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说完后,景瑛扶着海公公恰如其分递过来的手,慢慢地走出养心殿。

    他没说错,这会儿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眼睛也泛起莫名的酸涨,回宫以来每日午后,刘荣都要过来为他施针,眼疾已然慢慢缓解。

    抬脚进了五宝殿,刘荣果然在此候着,老实木讷的一张脸,傻乎乎没看出景瑛的情绪,跪倒在地后就喜孜孜地问:“陛下今日感觉如何,可还有幻视?”

    景瑛歪着身子躺在榻上,什么也不想说,旁边的宫人流水般上前,把他身上褐色的短打衣衫除了,露出里面荔枝色烫金的衣裳,他随意地耷拉着自己的长腿,没规矩地甩着,活像那种斗鸡走犬的纨绔少年。

    第一枚针刺入指尖的时候,景瑛略微皱下眉头,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头,又很快地滑落下去。

    刘荣大惊,伏在地上扣头:“陛下赎罪!”

    “不碍事,”景瑛揉搓下手指,并不怎么觉得疼痛,“照此看来,朕的眼疾多久可得痊愈?”

    刘荣哆嗦地回话:“微臣不敢妄言依臣愚见,还是得封闭视力一段时间,方可彻底断了病根,眼下只是缓解”

    万岁爷的表情明显有些动怒了,他不耐烦地撇过头去:“先这样吧!明日早朝,朕必须得看得清楚,其余之事日后再说!”

    太医惶恐地又磕了两个头,才小心站起,凝神后才又拿出一根泛着寒光的金针。

    他这次下手极轻柔,景瑛只觉得有些痒酥酥的,居然慢慢地睡着了。

    这个时间,一齐睡过去的,还有周悬。

    身子骨没好透就强撑着过来,刚刚跪下的时候压住了那条跛腿——膝盖使不上力气,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皇帝甩袖而去后半晌他才慢慢爬起来,他才不让人扶呢,周悬重新趴在案几上,拿一枚西洋镜去看奏章上的名单,陛下走得急,很多事情没说完,他得在心里再琢磨几遍才好,可不知不觉间,竟也歪着头睡着了。

    周悬感觉自己伏在一只青面獠牙的鸟背上,可突然鸟不见了,自己仿佛一直在往下坠落,旁边有无数的手试图去接住他,可身体却径直地穿过那些臂膀和尖叫声,一头栽进一个墨色的深渊里。

    他一下子惊醒了,浑身刚从水底里捞出来似的,汗涔涔的。

    外面天已经黑了,周悬的心兀自跳个不住,定睛一看发觉自己在自家那小卧房内,一把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

    “董临!”

    董临慌慌张张跑进来了:“主子,您在宫内睡过去了,陛下着人把您送回来的,太医说是太过劳累,就想着能让您再睡会。”

    “糊涂!”周悬翻身下床,利落地开始为自己穿衣,“备轿,去迎翠楼。”

    已经是亥时三刻了,董临闭上嘴,立马出门准备车马,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周府侧门,而首辅大人换了一身蓝灰曳撒,悄没声地上了车。

    天是墨黑的,东边处泛着蓝,迎翠楼这会儿早已打烊,一个小厮跑到轿前瞧了一眼,就弯腰笑道:“四楼,玉珠阁!”

    周悬那条腿吃不上劲,就由董临背着往上走,下面三层都黑压压的,转过最后一级台阶,明晃晃的光就洒过来了,这里共有四个包厢,隐隐地能听到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和女人的笑声,仿佛和外面不是一个世界。

    董临小心地把周悬放下来,搀着他的胳膊往南边的玉珠阁走,甫一拉开门,一阵热闹的脂粉味就扑了过来。

    “我不爱闻这个。”周悬边说边往里去,脸上也没什么不快的表情,主座空着,旁边坐着的是两位窑/姐装扮的美娘,挤着中间一位小倡模样的青年。

    那小倡仰着一张粉脸正在吃酒,头上戴了一朵顶大的牡丹,压得头发都往下坠,董临冷冷地扫了一下,眼角就一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艳若桃李,光彩夺目。

    “周大人可叫我等得苦,”小倡娇滴滴地笑着,把酒盏衔在嘴里,眼波像一汪水似的往周悬那儿递,感受到对方的无动于衷后,就灵巧地一仰头,那酒就顺着流进了自己的嘴,他点点那小巧的下巴,“不来尝尝?”

    周悬径直走到主座坐下,董临后退离开,重新关上门,在外面候着,灯光绰绰下只留了个高大的身影。

    小倡眼睛紧咬着那个影子,笑:“这个大老粗看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