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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景瑛第二次梦见周悬了。

    他把凉水提到屋内,找了一块毛巾,细细地给全身擦了一遍,秋日阵凉,少年骨骼初成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洗完后,他又把被褥污垢的地方细细搓了,从未干过这等活计,第一次也饶有兴趣,幸好从小也是被先帝逼着骑马射箭,虽说是细皮嫩肉的,但做起活来也并不觉得累。

    等到景瑛把剩下的半桶污水往院外泼洒一空后,整个身体的疲惫感才慢慢显现,他望着远方紫禁城的方向,心中酸涩不已,于是决定还是出去看看情况,好过坐以待毙。

    这间静照庵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建筑,背山向水,占地面积不大,倒也整洁清静,景瑛所在的应当是早已废弃的一所小院,可能是为以前不便离开的香客所设,如今人烟寥落,也就空置了下来。

    他凭着感觉往外走去,希冀能在不碰到人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或者最起码听到几句话也行,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全无头绪的景瑛刚经过一处角门,就看到两位身着圆领方襟的尼姑说说笑笑走来,他唬得赶紧往旁边躲去,却被其中一人叫住了。

    “那位哥儿,暂请留步。”

    尼姑笑吟吟走上前来:“可巧我们正要去找你,普慧师太请你去一趟。”

    景瑛才不知道普慧师太是谁呢,但此刻有人请,总好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地在这瞎等,于是低着头答谢,跟着那两位尼姑就往前走了,一路上虽碰到好几位低头行走的出家人,但她们对这位外男都视而不见,皆面无表情地匆匆离开。

    走了片刻后,尼姑在一处厢房外停下脚步,她上前掀开门帘,小声唤着景瑛:“哥儿请进。”

    景瑛清清嗓子,沿着那布满青苔的台阶,拾级而上。

    厢房内的摆设很简单朴素,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正低头诵经,面前的案上已摆好了两杯茶水,白烟袅袅,似乎还是滚烫的,感受到光线的变化后,老太并未抬眼,而是如招待寻常香客一般,伸手请景瑛在对面坐下。

    景瑛拿不准这位师太是否知晓自己身份,一瞬间的迟疑后也依言而座,为表尊敬他低头垂眼,不去看师太的面容,面前的茶应当用的是民间的粗叶子,香味中带了很明显的苦涩之气。

    “恕贫尼未能起身相迎,”普慧师太貌不惊人满脸沟壑,目光却极为清亮,这会才结束诵经,抬头正视对方,“陛下。”

    面前的少年人微微颔首,也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这几日,陛下在我寺也着实辛苦,贫尼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到现在才能面见陛下。”普慧把茶水往景瑛那里送,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皇帝的年轻也是令她吃了一惊,身形早已长成,面部五官也是俊朗少年的模样,但那种戒备神情下的稚气还是无法掩盖,就像苍狼一般,明明皮毛一样,老狼总是气定神闲,而小狼则会忍不住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皇帝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也很明显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怒气。

    景瑛接过那杯水品了一口,烫就不提了,那种难捱的苦涩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

    普惠师太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现在情况有变,静照庵已不适陛下燕居,等午饭后,烦请陛下和贫尼一起离开。”

    “去哪儿?”景瑛终于开口。

    师太微微一笑,也不藏着掖着:“太庙。”

    太庙是祭祀祖宗之地,与紫禁城按“左祖右社”同时建成,这个时候去往那里,不知是为了灯下黑还是自投罗网,景瑛把杯子放下,终于按捺不住。

    “外面情况如何?”

    “贫尼不知。”

    “为何要去太庙,谁人接应?”

    “贫尼不知。”

    那一点怒气慢慢转化为狠戾,一种插翅难飞的无力感在景瑛心中化开,他捏着杯子越来越用力,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老尼,哪怕有眼疾的加持,对方在自己眼里也是丑陋不堪,令人生厌!

    普慧师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后放下,微笑道:“陛下,茶要凉了。”

    景瑛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还略微滚烫的茶几乎要把他的上颚烫破一层皮,苦涩和淡淡的血腥味交织,终于抚慰了少年暴躁不安的心,等到把杯子重新放回案上的时候,景瑛终于冷静下来,淡淡一笑:“叨扰了,烦请师太安排则是。”

    老尼依言点头,同样把茶水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后,景瑛就后悔了。

    和普慧在厢房内用过午饭,那老尼姑从旁边抖抖索索地拿出了一整套的海青,让他穿上,这麻纱布的对襟长袍,分明是尼姑才穿的衣服!

    “你是说,让朕扮作尼姑,才能从这里离开?”景瑛捧着那衣衫,眼角突突直跳。

    普慧脸上一副慈悲的表情,亲切地点了点头。

    “扮作和尚不行吗?为何还要戴着僧帽?”

    原来大齐佛教兴盛,也有自己一番传承,凡是头上有戒疤的和尚僧人,只有在典礼主持的时候才需要戴上佛帽,除此以外日晒风吹都要光着脑袋以示苦行,而尼姑则不用烫戒疤,可以戴着灰色的僧帽或毗卢帽出行。

    “此举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还请以大局为重。”普慧循循善诱,“虽说陛下身材高大,但到底未及冠,只要不说话,别人也看不出是冒充女子,所以”

    她站起身后退:“老尼先且避一避,陛下自便。”

    这压根没给他反抗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