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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元至正二十七年秋八月,风劲雨急、电闪雷鸣之夜。

    姑苏吴王宫齐云楼正殿内灯火摇曳。素有西施丽人之称的刘妃捧着两件一大一小的绣锦木匣,默默搁在吴王张士诚的书案前。

    她遵照吴王吩咐,先将不足五寸见方的小木匣打开,从中轻轻掀去盖在里面的一层红绸棉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玉玺。

    此玉玺通体碧绿,镌五龙交纽,造工精妙却已有破损划痕,显见年代已久。她将其放置于已铺展在案头的黄色绸缎之上,然后又捻指去解那件大木匣上的丝绳。

    大木匣足有一尺三见方,她解开丝绳,打开匣盖,刚掀去罩在上面的红绸棉垫,陡见匣内shè出耀眼的紫色光华,似乎平空添加了烛火一般,殿内骤然明亮了许多!明亮中只觉案头紫气氲靄缭绕,寂静的殿阁内立时多了几分肃穆、庄严!

    刘妃不曾料到匣内竟有如此奇异闪光的物件,只觉心尖颤了一颤,情不自禁轻轻“咦”了一声,一时迟疑着不敢伸手!

    她自两年前被选入王宫那日起,便一直倍受吴王宠幸,珍珠玛瑙、金银玉器早已司空见惯,可却从未见过自身如此大放光明的宝物!

    刚才她按吴王指点,从寢殿龙床一侧暗屉处取出这一大一小木匣时,已揣度定非寻常物件,是以小心翼翼,对那方看似是古代帝王传下来的玉玺也未感到多大惊讶;可此匣内物件竟如此大放紫光,令她目眩神迷,心下已断定是世间罕见的宝物,不由既惊慌又好奇!

    她知吴王此刻心绪不佳,欲启樱唇却终未敢发问,强抑住好奇与胆怯,颤抖着纤细玉指,缓缓将木匣内闪烁紫光的物件捧出。细细一瞅,才发觉竟是一顶饰有长长一对吊坠珮环的圆箍状王冠。

    此冠系由自身泛出紫光的奇异金属打造,优美华贵、精巧绝伦。冠边镂刻有龙首云纹和蝌蚪似的篆文,那副亦放紫光的吊坠佩环上还均匀镶挂有十多颗深红色宝珠。她认出这种宝珠叫鸽血红玉,乃玉中之王,极为名贵。吴王去年曾将一颗鸽血红玉转赐于她,说是元顺帝招抚时赏他的,价值连城。万未想到这王冠竟镶坠有这么多一般大小的红玉!

    此冠之贵重自然非同小可!

    她战战兢兢地将红绸棉垫包住玉玺,再将金冠罩在玉玺之上,这才用黄色绸缎细心包裹好,又在外面裹上一层玄青色油布。

    吴王张士诚一直歪斜着身躯坐在龙榻上,目不转睛盯视着刘妃手上的动作,当眼看黄缎、油布包裹起这两样物件后,黯淡的神情骤然一变,自胸腔深处憋出一声闷哼,脸部顿时布满愤懑、怨恨之色。

    刘妃系好最后一处布结,偷偷瞟了一眼吴王,屏声息气退后两步,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动弹。她知吴王禀性,心情舒畅时,无论嫔妃、宦官皆可与其逗乐取笑,决无冒犯之虞;而一旦吴王心烦意躁,即便最宠幸之人,言谈举止稍有不恭也会招来雷霆之怒。宫中嫔妃、宦官屡有做此类屈死鬼者。此时她见吴王心情已坏到极处,哪敢招惹!

    肃立静默中过了片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妃转脸斜瞅了一眼门外,回眸见吴王仍盯着案头上的包裹发呆,这才怯生生轻咳一声,娇声细语提醒道:“李提督已应召回宫了,奴婢是否回避?”

    张士诚闻言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门外,轻轻长叹一声,挥手让刘妃退下,直起胸脯端正了坐姿,表情也迅速恢复了平静。

    亲军提督李伯济这时已将湿淋淋的蓑衣交给殿门旁的侍卫,匆匆走了进来。

    “李爱卿又上城楼去了?”张士诚关切问道,“将士们情绪如何?”

    李伯济恭身禀道:“末将刚去了一趟葑门和娄门,那里都换上了勇胜军的弟兄。他们忠心耿耿且久经阵仗,谅徐达人马一时难近城池半步,请吴王宽心!只是末将尚有一言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

    张士诚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唉,孤王知爱卿想说彼众我寡,势难持久。其实孤王亦知无力回天了!”

    李伯济点了点头,欲待细奏,却见吴王站起身来离开龙榻,踱步叹道:“这两年敢在孤王面前直言的只有你呀!孤王当初若听从爱卿谏言,不受朱贼蒙骗,乘其西征与陈友谅厮拼时率兵直捣金陵,又岂会出现今日之败局!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悔之晚矣!短短两年光景,孤王的五十多座城池、六十多万将士几乎丧失殆尽。这座姑苏孤城能守半年之久实属不易了,孤王已知大势去矣!”

    他突然停住身子,面露坚毅,沉声道:“但孤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向朱贼那偷牛小儿俯首称臣!现急召你来,是有一要事相托!”

    他从案头捧来那件油布包裹,郑重交到李伯济手中,缓缓说道:“此包裹内物件均为无价之宝!孤王不惧殒命焚城,惟忧这两件传世宝物落入朱贼之手。现令爱卿乘这雨夜即刻携宝突围,赶赴奉贤与六太子尚雄会合,当图日后东山再起。无论如何也不要让此包裹被贼军截获!孤王知爱卿赤胆忠心且武功超群,定当不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