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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一野坐得更直,却是半晌不做声,他素来缜密,把苏小缺的所谋所划问了个透彻明白,方道:“饵便是谢天璧?若赤尊峰有所行动,此次必受重创。不过……赤尊峰多年横行能人辈出,未必就上钩。”

    苏小缺眼神略沉,脸色清透的白,如玉的色泽里更透着三分狠三分艳:“谢天璧不光是饵,也是我当真要杀的人。”

    “他欠丐帮的血债,必定要还。”

    唐一野欲言又止。苏小缺一旁见了他的神色,也不发问,只憋着他,唐一野城府不浅阅历更丰,但在自己这亲兄弟面前,却只一汪见底儿的水,一时就憋不住:“小缺,你要杀谢天璧自是对的,但有一事你需得明白,他此次孤身潜入七星湖,却绝非为了江湖霸业,而是为了你。”

    苏小缺冷笑一声,轻轻抚摸自己手腕旧伤。

    唐一野却不折不挠:“在七星湖的谢天璧,不是魔教教主,只是个真心悔过一心要想弥补挽回的伤情人。”

    苏小缺不耐烦道:“正邪不相容,这些年武林正道屡遭赤尊峰的毒手,你婆婆妈妈的,难道不想杀那赤尊峰的教主?”

    唐一野凝视苏小缺,苏小缺却不自觉的躲开他澄澈的眼神,良久唐一野沉声道:“谢天璧该杀,那年怀龙山武林大会我便想杀他。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他死之后,你因为这份误解郁郁难安,终身不得解脱。”

    苏小缺低着头,鬓边发丝遮住了面容,手指却微微发颤。

    唐一野说得缓慢而清楚:“若你杀他只是为了自己,那么谢天璧便罪不至死,那天他拼了性命不要去救你,你却伤他六刀,前帐也该清了。若你是为了丐帮,他自是该死。你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丐帮冤魂?这紧要关节可得想得清楚了。瓦罐不离井上破,侠客终是刀口亡,江湖人的性命虽轻许,却不低贱,杀一个人,总得要自己问心无愧才行。”

    苏小缺怔怔的听了,只托着下巴凝神沉思,唐一野自行收拾行装。

    一时小眠将茶点送到,唐一野懂美食,很是中意小眠做的荷叶松子糕,当下客客气气的道谢,就着一壶清茶,将八块糕点慢慢吃了,叶小眠实在是喜欢这位唐公子,他吃相绝不粗鲁,更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对点心的赞赏。

    跟他一比,故去的宫主沈墨钩对吃一向心不在焉,再细巧精致,他也毫无所感,让人惴惴;现任的宫主苏小缺,于吃一事小眠极是瞧不起,想想一个出身丐帮的叫花子能懂得屁好吃?所以苏小缺便是热情无比的赞颂她做的菜,小眠也只替那些个吃食暗暗喊冤叫屈,至于被苏小缺藏在屋里的那位挺可怕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若他吃得下,铜丸铁汁与荷叶松子全当一个滋味,看到他,小眠只想到狼。

    所以还是唐公子最可爱不过,想到此处,叶小眠笑着鸡婆:“唐公子,明天给你做绿豆胡桃糕配上茉莉茶,好是不好?”

    唐一野含笑道谢,礼节周全:“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打扰已久,在下今日便打算告辞,日后姑娘若有空闲,不妨到蜀中一顾。”

    叶小眠有些不舍,又不好开口留人,只好一眼一眼的给苏小缺递眼色。

    苏小缺却只顾参禅也似的发呆,小眠气坏了,恶狠狠白他一眼,端起托盘跑出了屋。

    良久苏小缺如梦初醒,一字字道:“我与谢天璧谁也没有亏欠谁,我要杀他,是为了路帮主。”

    唐一野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联手一事就这么定了,若有变动,咱们传书联络。”

    负起包裹,笑着与苏小缺轻轻一拥,两人个头仿佛,苏小缺却单薄许多,一拥之下,唐一野心中油然而生的疼惜,不由得叮嘱:“你要保重,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你有个亲大哥在蜀中,永远不会不管你。”

    苏小缺重重点头。

    目送唐一野在浮屠湖边登舟而去,苏小缺不觉微笑,有这么一个大哥,上苍真是对自己眷顾良多,自己果然只是小缺而大满,喜多过忧,乐多过悲,得大于失。

    苏小缺旖旎回到居所,天色已晚,心中犹有暖意,见精舍中映出灯光,进屋一看,却是崇光正在喂谢天璧喝汤。

    这月余来,苏小缺把谢天璧安置在自己屋内,同室而处却终日无言。

    谢天璧伤势甚重,督脉受损,心肺俱伤,苏小缺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帮他止血处理刀口,内伤却拖着不予救治,谢天璧生死一线昏迷不醒之时,也只是煎药吊气续命。

    他这般心狠倒也是迫不得已,一来是知晓太一心经神妙无匹,实在是内力修习的无上法门,讲求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唐一野那日重伤,不出一月已然痊愈,想来谢天璧修为不在唐一野之下,只怕他暗中调理气息伺机而动,二则深知谢天璧之能,当年他内力全无之时,尚能躲在瀑布下刺伤沈墨钩,忍得狠得,这等角色置于卧榻之侧,怎能不防?

    因此待他伤势略好,便用银针入骨之法,使得内力散乱分裂,无法凝聚流转,银针刺穿谢天璧要穴深入骨骼,苏小缺的指尖透过银针,似乎能感受到谢天璧的痛楚,一时只觉周身冰凉,毛骨悚然的难受,勉力镇定心神,匆匆刺完七处要穴后,竟不敢看谢天璧白衣上沾染的血花,天下至妙的一双巧手更筛糠似的直发抖。

    反是谢天璧虽痛得冷汗淋漓,却笑着低声安慰道:“不要紧,死不了,你别担心。”

    只听得苏小缺几乎想忘了一切抱着他放声大哭,嘴唇哆嗦着,却终是感觉两人之间,隔了太多冤魂血腥,再无法拥抱。

    谢天璧要穴被刺,内伤自是迟迟不能自愈,身体虚弱之极,平日衣食尽是苏小缺一手照料,苏小缺知他骄傲,虽下手伤他从不心软,却也不在这些日常琐事上折辱于他,两人日夜相对,彼此性情喜好都了如指掌,心有灵犀不点而通,若不曾经历过往那些伤害算计,倒真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舒适自如。

    今日苏小缺在唐一野处流连甚久,又送他出湖,想是叶小眠做好了晚饭,崇光借机主动请缨,这才得以近身。

    苏小缺目光到处,见谢天璧靠着床栏,面无表情,手放在薄被之上,肌肤却被烫得红了。

    崇光手里端的正是一碗过桥米线。

    碗是大花陶制海碗,格外深而高,汤是用肥鸡、猪筒骨、火腿熬煮而成,清澈透亮,表面一层明油,浓香扑鼻,汤滚而油厚,碗中却不冒一丝热气,米线是白,鲜笋片也是白,豌豆尖是绿,嫩菠菜也是绿,火腿片是红,鸭脯也是红,另有黑的木耳,褐的肝尖儿,粉的鲜鱼,黄的韭黄儿,碗里是色彩纷呈,崇光笑得也是五味俱全。

    过桥米线好吃,汤若直接灌下喉咙却能烫得死人,崇光欺谢天璧虚弱无力,舀出一勺汤只顾抖着小手笑,一笑一抖便尽数泼在谢天璧的手背,一勺接一勺,那意思是想直接烫个四分熟的凤爪来吃。

    谢天璧便是拼尽力气去躲,也断然躲不开,干脆一丝儿不让,冷眼看着崇光折腾,只当手背浑不是自己的。

    苏小缺见过谢天璧最狼狈的时候,便是怀龙山落入沈墨钩之手。

    不过沈墨钩以宫主之尊,敬谢天璧后起之秀,自不会像崇光这般用些个阴毒小妇人的伎俩,是以败而不辱,如今眼看着那一勺勺的热油泼了上去,谢天璧却躲闪不得,虽无表情,但眼底却有一丝脆弱无助之色,一触他的眼神,苏小缺只觉得那些油正正的泼到了自己的心尖子上,热辣辣的活生生撕掉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