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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如渊胸有成竹的情形”,秦桧不缓不急地略缀了一口香茗,这才望向勾龙如渊,微微笑道:“想必这轻重缓急,已然看得了了分明的了?!”

    “如渊不敢僭越”,勾龙如渊在座位上欠了欠身,略行了一礼,这才接道:“只是如渊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想,天子官家不避兵戈,御驾亲征,厮杀于杀场之上,保疆国万里无虞,我等文武臣僚,上受天子皇恩,下托万民所寄,却又怎会在此关键之时起了争执,甚惑益演益烈,以至于如同今日这般临安城中山雨欲来的局面?!”

    “勾龙大人一代学界大宗,果然是喜欢追根溯源,详究根本”,秦喜淡淡开口,语气中却是饱含讥讽之意:“连如此直接明白的事情,勾龙大人竟也还要再行细细思虑,秦某佩服!”

    “清楚明白?!”勾龙如渊轻轻一哂,摇头说道:“秦大人之言,如渊实不敢苟同!”

    “文武相争,源自于武夫乱政”,秦喜双目一张,瞪向勾龙如渊:“我大宋祖制,以文驭武,自太祖皇帝陛下以来,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绝无半分更改的余地,而今岳飞、刘琦一干武夫竟尔趁天子亲征之机,引大军进入临安行在,翻覆云雨,凌迫斯文,我大宋文人士子中但凡稍有气节之士,自是无不与这一干武夫势不两立,如此之事,难道在勾龙大人看来,却还不够清楚明白的么?!”

    “秦大人雄辨滔滔,如渊受教了”,面对秦喜言语之间的咄咄逼人,勾龙如渊却仍自是一副谦抑自若的表情,轻轻颔首,这才接下去说道:“只是如渊窃以为,秦大人所言,未免有些倒因为果,却是将一些事情给说颠倒了!”

    “我大宋祖制,以文驭武,却属不假,然则这一次天子官家领军出征,以岳飞为知临安留守事,那也是朝堂之上,你我亲耳所闻,绝非岳飞、刘琦等将帅矫诏而行”,勾龙如渊望向秦喜,笑着问道:“秦大人,关于这一点,您说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秦喜冷笑道:“天子官家以岳飞为知临安留守事,实有违祖宗家法,原本就极有可商榷斟酌之处,如非事起突然,秦某与朝堂之上诸位大人,亦必据礼力争,寸步不让,只是方是时女真入寇,边关告危,秦某与朝中列位大人不得不相忍为国,以大局为重,是以才听凭天子官家乾纲独断罢了,然则天子官家以大宋国事托付岳飞,本已是开百余年来未有之局,岳飞等一干武人,若还有半点心肝,实应感沐天恩,维持后方局面安稳,尽心国事才是正理,又如何敢做出如眼前这般领军入驻临安行在,欺凌百官,惊扰皇城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秦大人且稍安勿躁,如渊也同样认为,岳飞、刘琦等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非但是违逆祖制,更是不容于天理国法”,勾龙如渊看了秦喜一眼,微微摇头说道:“且不论此举势必激化文臣武将之间对抗,引来天下文人士子口诛笔伐,乃至于千载之后青史之上,只怕他岳飞也都还要洗涮不清今时今日这般举动所带来的千古骂名!”

    “既然勾龙大人也早已是心若明镜,剖析得如此清楚明白”,秦喜听着勾龙如渊的说话,却是不由得颇有些讶异:“方才的疑问却又是由何而来?!”

    “如渊只是一直以来,都想不通一个问题”,勾龙如渊淡淡一笑,却是转头望向一直看着他与秦喜唇枪舌剑,却是宛若已经超然物外,一言不发的秦桧,向着秦桧问道:“是以如渊今日此来,也是特地想求教于秦相!”

    “哦?!有什么事竟会让如渊也想不明白,老夫倒是十分好奇”,秦桧对于方才勾龙如渊与秦喜的争执,还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依旧和颜悦色地对勾龙如渊说道:“如渊且说来听听,老夫知无不言!”

    “如渊谢过秦相”,勾龙如渊先是向秦桧欠身一礼,这才说道:“秦相公与岳飞同殿为臣十余年,素有交情,如渊只是斗胆敢问秦相,以秦相对于岳飞的了解看来,这位岳飞岳帅,可是个有勇无谋,行事只图一时快意,丝毫不顾忌后果之辈?!”

    “老夫与岳帅虽说同殿为臣,但一来文武殊途,二来政见不合,若要说起‘交情’二字,老夫着实不敢高攀”,秦桧仍自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坦然答道:“但仅看岳帅起自行伍小卒,十余年间整军成帅,内平钟、杨之乱,外则屡败女真铁骑劲旅,纵横天下,罕有敌手,若说岳帅只是个一勇之夫,行事不问后果之徒,那放眼天下,只怕就没人敢称得上真英雄了!”

    “秦相公果然宰相胸襟,如山如海,如渊佩服!”勾龙如渊这句话说来,却是丝毫未有作伪的成份,他原先问秦桧这个问题,确实也有着几分想要套这位大宋权相话的意思,却不料秦桧给出的答案着实是大出于的意料之外,看似据实直言,却又是暗藏机锋,倒实在是让勾龙如渊很有几分莫测高深的感觉,再看不明白这位大宋权相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盘算.

    “如渊也觉得岳帅这些年来的所行所事,看上去绝对不是个行事不问后果的一勇之夫”,勾龙如渊只能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是以如渊这些天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岳飞知临安留守事,大可无为而治,又怎生会将临安城中的局面,激化至现今这般田地?!难道以岳飞之能,竟然会看不出来,眼前的局面对于他而言,几乎就是一个极难解脱的必死之局?!”

    “勾龙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秦喜在一旁冷冷地笑道:“岳飞之辈眼下正在临安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大宋国政尽数操于股掌之间,正是好不得意的光景,又何来一个必死之局?!”

    “这正是如渊的问题所在”,勾龙如渊击掌而叹道:“以眼下的局面,以当前岳飞的实力,他确实可以在临安城中翻云覆雨,他确实可以借机把持大宋国政,然而这么些天来,那些军士固然是入驻了临安各有司部院衙门,但敢问秦大人,这一直以来,您可曾见岳飞、刘琦之辈却去借机翻覆什么?!去借机把持什么?!如渊不才,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碍讲究!”

    这一下就连秦喜也只能默默无语,无法回答。

    其实他当然明白勾龙如渊话里头的意思,岳飞、刘琦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实在是大宋皇朝开国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局面,在以文御武的祖制已经被躬行谨奉百余年的大宋皇朝之中,这样的举动不啻于是直接挑战天下文人士子的地位,甚至于可以说是直接挑战整个大宋皇朝的祖宗家法。

    大宋开国太祖自五代十国的乱世之中而得天下,对于那段武人乱政,权臣迭起,国无常国,君无常君的日子,可以说是印象尤新,深自惕怵,哪怕是在已然百余年后的今时今日,朝中文臣士子们对着天子官家谈起那一段华夏大地上至为黑暗血腥的时光,也都还自是各自暗自警醒,相互引以为戒,这里面固然有着文人士子们意欲维持着他们以文御武的优势地位,从而不断强化夸大武人乱政的危害性的因素,但也确实是那一段的记忆着实太过让人不堪回首,纵然是已然过去了百余年的时光,却仍自让人一自提起,但不由得心生戒惕之念。

    实际上自大宋皇朝开国以来,对于武将的防范就从来也未曾有过一刻的放松,开国的太祖、太宗两位皇帝还可以说是马上出身,对于驾驭武将终归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信,而此后继位的君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对于行伍之事全然懵懂不知,由是而对于武将的戒备防范的心理,却也就逐渐发展到了一一个矫枉过正,几近于变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