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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得敬放着胯下的战马沿着官道晃悠悠地前进着,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自己这些年来在西夏国中纵横捭阖,在后党与帝党的缝隙之间合纵连横,已然隐然在西夏朝堂之中建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相党势力,这其间不知有多少的血雨腥风,多少的勾心斗角,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早就不会再生起这样的困扰了,却又为什么会在这个黄昏夕阳之下,又生出了这许多古怪的情绪来?!究竟是因为这宋境之内熟悉的气息,抑或是因为他离开西夏国境之前,深映在他心中的那双他的女儿那泪眼婆娑的眼睛?!自他立下了要献城以降,弃宋奔夏的计划之后,这些年来无论处境是如何的艰难,他都未尝有过半分后悔的感觉,然则却就在当日里在大殿之上对着他女儿那双泪眼的时候,任得敬只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个很久未曾碰触到过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当日里西夏后党一脉看中了自己的女儿,而要将她收入门下的时候,固然当时的任得敬已然没有了拒绝的余地,然则若不是他自己锐意报仇,投向西夏这一方的决定,那他的爱女,也不至于要面对着这样的局面,甚至于由此而决定了自此之后人生再不由自主,甚至于注定要被献给那个半老西夏国主,从此注定长居深宫,再与欢乐无缘。

    任得敬嘴角的笑意渐渐抿出了一份坚定,现下的他,早已经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惟一还有可能帮他的女儿终有一日解脱的途径,那除非是真有一日,能够实现他心中的那个计划,那个目标!早就在他将那些良知与正义从心底里面完全驱逐出去之后,就有些其他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渐渐萌生出来了,譬如说野心!只不过埋藏在任得敬心底里头的那份野心与志向,却是从来未曾向任何人说起过,甚至于包括他的女儿。

    见过了那位曾经在许多年间被他认为天授圣聪的大宋皇朝天子官家,是如此地玩物丧志,昏庸糊涂,见过了曾经在他们这些大宋的文人士子之中被描绘为具有苍鹰般的眼神,猛虎般的身躯,能够在疾弛的烈马上开硬弓发强弩的大宋劲敌西夏国主,居然就是个未老先衰,时常就连眼睛都好似有点睁不大开,终日只知沉迷女色的无能之辈,任得敬的心里那早已经被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遭遇而打翻了的那些关于天地之间的秩序的认知,又一次被隐隐地颠覆了。

    原来所谓的明君贤主,天授帝王,也就不过是些这样的货色?!既然如此,那他任得敬,又为什么不能够趁势而起,取而代之?!他连坚守了半辈子的那些道义与坚持都完全抛弃了,那么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人伦位序!而如现在这般,无论他在西夏国中,取得了多大的权力,终归也还只是寄人篱下,终归也还不过是因人成事,终归还要仰他人鼻息行事。

    其实任得敬原来想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只希望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向仇人讨回他妻儿的血债,然后再跟他的女儿归隐田园,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就是了。

    然而随着时势走到了今天的这步田地,他离他的第一个目标,似乎已经开始无限地接近,但是却也因此让他离他的第二个目标,有些越来越远。

    或许,在现在的情况下面,真要让他的女儿拥有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那就除非他们拥有绝对的力量来操控他们一家人自己的命运,拥有绝对的能力来对抗来自于西夏、来自于宋国的任何力量,那就除非他能够拥有属于他自己独立的王国!当然现在提起这个目标,还太过遥远了,是以任得敬哪怕是在面对着他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也绝口不提这方面的话题,他对于他的女儿自然是绝对的信任,然而却实在是不愿意在他那个已经很有些郁郁寡欢的女儿心上,再添上这么一副沉重的重担。

    夕阳渐低了,暮云四合,任得敬在这宽阔的官道上,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放马徐行,任由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就如同他年轻的时候,走在通往自己家中的田间小径上面,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

    “丞相”,一声呼唤,将任得敬由冥想之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眼来,却发现是在自己前面开道的那个护卫队长勒住了马,脸上微显出些凝重地说道:“前面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哦?!”任得敬凝定心神,功聚双耳,终究也听到了晚风之中似乎传来了一些隐隐的争吵之声。

    “似乎是我们前哨的那几位兄弟,跟人起了争执!”那位护卫队长看着任得敬的表情,连忙紧接着说了一句。

    “不是交代过他们”,任得敬皱起了眉头,对着那位护卫队长说道:“这一路上行止都要尽量不露行藏,绝不可以跟不相干的人多有纠葛么?!怎么现在南国宋室的临安行在已然近在眼前,他们却反倒不小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