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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时乡里奖励的钢笔别在中山装口袋里,发伯抚摸它就如同抚摸之前曾经丢失的那支一样。也正是那只惹祸的钢笔,让家庭遭遇了一次重大危机。

    那是前年的三月份,似乎也正是这个时节,离现在已过去将近两年。那只是导致瑶妈离家几次出走中的一次,但发伯的记忆格外深刻。

    那时学校还没发资料袋,老师们用的教材和纸笔自己想办法。发伯周六都是需要早早回家干些农活儿的,晚上再抽时间备课,他必须把资料带回家。

    那是个阳光有些慵懒无力的下午,发伯用塑料袋将备课本提上。顺着公路从学校回家,这几连续上晚自习很累,提着袋子手耷拉着随身子前后甩动。抬沉重的双脚偶尔踢到路上较大的石子,踉踉跄跄像喝醉一般,几次差点扑倒在地。

    十几里的大路走完,还爬上坡路。实在太累发伯便想上山之前先在路口休息一会儿,顺便还可以看看课本。撑着腰在路边一块石头上重重坐下,长长嘘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不少。

    小心打开塑料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支钢笔。冷汗从脊梁上丝丝渗出,有一种不祥地预感。发伯不愿意相信这支笔丢了,明明在讲台上是收进了口袋的。直到他看见袋子底下那个圆洞,才确定钢笔何时已滑落在来时的路上。

    发伯噌地站起来,赶紧将掏出的东西放回袋子。反身向来时的路跑回去,他要赶在别人拾到它之前找到,这年头一支贵重的钢笔绝对来之不易。这支笔是师范最好的同学送的,已经用了很多年感情深厚。发伯十分焦急,不停在路面搜索,希望在某一个地方发现它就躺在那里。

    从发现钢笔丢失的路口一直走回也没有找到,但发伯并不死心,如果今天找不到它,在他心里丢失的不仅是一支笔,还有情感。就这样来来回回,他在路上找了好多遍,只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最终却没能如愿。不得不接受现实,无奈地提着那个仿佛不再有重量的塑料袋上山,今天的山路异常难走,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陡滑。

    晚上七点多,发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院子。奶奶抱着孙子等在门口,看到儿子从昏暗夜色里满头大汗走过来,她关切地问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学校开会了吧!”,

    发伯从奶奶的语气里听出些许的颤抖,这明显是在故作轻松,背后藏着重重的担心。

    “今天不知道怎么弄的在路上把个钢笔丢了,找了好几圈儿都没找到。唉……”,发伯无奈地回答奶奶说。

    奶奶一听丢了东西,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贵重,还是觉得很惋惜。她说:“真可惜,怎么会丢了呢?应该是掉在路上,明天有时间我去路上帮忙找,说不定落在哪个石头缝里!”。

    这只是奶奶的一种期望而已,算是给沮丧的儿子一点安慰。

    但发伯心里十分清楚,放学后有很多学生在跟上来,经过的路人也很多。黑得发亮的钢笔不可能躲过他们的眼睛的,钢笔丢失已经成了注定地事实,容不得他不接受。

    奶奶伫立在门口,好像并没有让发伯进屋的意思。发伯觉察到异常,于是问奶奶说:“怎么了,吃饭了没有?”。

    他是个孝子更是个持家的好男人,不愿意因为自己迟归而让家人不高兴。

    奶奶有些吞吞吐吐,在发伯催促下才小声道出实情:“雨沐他妈今天下午不知道又是怎么了,在家里出气,椅子都摔坏完了。”

    “又是怎么了,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让她不高兴呀!”,发伯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想不起有什么事又对不住她,不过这样的情况业已司空见惯。

    发伯不想面对那个满脸怒气的女人,很不愿意看她摆出那张要吃人的脸。可毕竟是夫妻,他只得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进屋,想知道瑶妈今天为什么如此大的火气。

    “孩他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发伯一进门就看到瑶妈叉着腰站在火堂怒气冲冲。

    见男人回来,瑶妈似乎找到了撒气的地方,满腔怨气都向发伯倾泄而来:“问我怎么啦?问我?哼!你自己不好好想想是怎么了?自己做的事自己会不知道?”

    瑶妈像放枪子儿般数落和质问,发伯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瑶妈所指是什么事情。他平静地说:“没什么事情呀!我这不好好的吗,有什么不妥吗?”

    瑶妈一大步逼近发伯站立的地方,指着发伯的鼻尖问道:“少跟我装,以为我不知道呀?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本事讲来听听?”

    离她太近,发伯往后退了一小步说:“是这样的,从学校回来时用一个塑料袋把东西装在里面,半路发觉笔丢了于是就回去找了几大圈,不就弄到这时候才回来嘛!”

    “哼!”,瑶妈冷笑着又向前走了一点,直将发伯逼到板壁边无处可退。再一次指着发伯质问:“编,给我编,我还不知道你?笔丢了是吧?那你的书怎么没丢啊?”

    发伯顺手将塑料袋给瑶妈看,指着底上穿的小洞解释道:“笔小一些,你看从这个洞里滑出去的,书大些哪会掉了。是吧?”

    瑶妈对发伯这样的解释完全不认同,一把从发伯手里夺过袋子,看也没看直接丢进火堆,还大声骂道:“书没丢是吧?书大些是吧?我叫你看看它到底会不会丢!”

    突然间的意外让站在旁边的奶奶吓坏了,急忙扑过来伸手去火堆里抢。发伯见奶奶还抱着冯雨沐,怕她栽进火里,便大声制止她说:“妈你让开,我来。你快点走开,免得栽到火里去了。”

    发伯刚一接触到正在熔化的塑料袋便瞬间沾到手上,忍着剧痛将书从火里拿回来。熔化的塑料沾在书上,发伯甩了几次才将书重重抖落在地。

    这样的情形让瑶妈很是解气,甚至有些得意。她别着脸说:“你不是不想讲吗?明天继续去找你的笔吧!不要回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发伯用捏着烫伤的右手,嘴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表情十分痛苦。

    瑶妈不愿就此罢休,摆出一副散泼的姿势大声说道:“要我讲是吧?那我就讲给你听,你给我听好了……”

    发伯无奈地望着女人,完全弄不明白她为何发火。

    瑶妈清了清嗓子说:“笔丢了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回来下地干活,故意找个法子捱到天黑了才回来,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是要拉干还是拉稀。哼!”

    “本来就是笔丢了,你知不知道这现在一支笔要三块多钱?丢了不找到多可惜。哪个星期不是一放学就早早回来下地做事。挑水、砍柴、挖田,只要有时间我样样帮你做。”

    发伯再一次解释,希望瑶妈明白他说的话是真的没有撒谎。可发伯似乎没意识到刚才他又说错话了。

    “帮我是吧?好意思说帮我,原来你一直觉得家里的事我该做是吧。一直是在帮我是吧?啊”,瑶妈纠结于发伯刚说的一个“帮”字,开始大作文章。

    发伯为自己说话不小心而后悔,更为瑶妈胡搅蛮缠而气愤。但他是男子汉,对于女人这般叫骂还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说:“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家里所有事哪件不是放在心上的,只要学校稍稍有空闲我就想办法回来做家里的事。”

    “想办法?今天就是你想的办法,想办法找理由在路上打转转是吧?”,瑶妈总是在抓发伯的话尾巴,不给发伯任何机会喘息。

    奶奶从里屋拿来小瓶桐油,一只手搂着冯雨沐,一只手给发伯烫伤的手上抹些桐油减轻痛苦。桐油挥发会降低皮肤上的温度,对烫伤来说是很好的减痛办法。发伯轻轻嘘了一声,强忍疼痛让奶奶擦拭。

    天完全黑下来,奶奶做的晚饭没人有心思吃。一家人静静地坐着不再说话,也没人想去睡觉。奶奶试图劝瑶妈去睡却被她狠狠地横了一眼说:“哪睡得着,有心情你睡去!”

    十分冷淡的口吻,冷到让长辈心凉。

    发伯从里屋抽屉找出一只旧铅笔,坚持在备课本上艰难地写字。那是明天晚自习需要给学生们上课时用的备课内容,晚上做好了明天白天还能下田去干点活,明天下午要提前去学校。

    天刚放亮,发伯就扛着锄头去田里了,发婶儿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推动皮肤保护的右手几乎没办法碰触到任何东西,发伯咬着牙用左手使劲才勉强做了一小块地。

    吃过午饭,向奶奶和冯雨沐道别之后便下山去了。学校有他所热爱的工作,也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一路上发伯走得很慢,他还在寻找昨天下午丢失的钢笔。

    直到学校还是没能找到,正在惋惜时却恰好遇到罗老师。发伯下意识将包着白布的右手藏向身后,但扎眼的包扎还是让她看见了。罗老师关切地问道:“冯老师你怎么了!”

    “昨晚上不小心被开水烫了!”,发伯的眼神有些闪烁。

    在女人眼里,男人是否撒谎不需要太多方法去鉴别,一个眼神就可以清楚一切。罗老师敢肯定那不是发伯说的那样,她说:“不是开水烫的,到底怎么了?”

    发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虽说往事已过但她明显很关心。他说:“没事,就是不小心搞到火里了。还好,过几天就没事了。”

    罗老师看得出来他是故作轻松,既然他不肯说她便也不再问。冯老师这些年似乎越来越没有以前洒脱,更可能是在刻意在回避。不想让她了解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也可能是告诉她不再需要她关心。

    “自己多注意,那我去忙去了!”,罗老师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冯老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短暂的迟疑之后还是摇摇头只留下一声叹息。

    发伯看着自己的右手,苦笑一声走进教学楼去。

    发伯忍着痛上了一个星期的课,每天捏着粉笔的右手在黑板上艰难移动。粉笔头上划出的每个字笔画都有些颤抖弯曲,发伯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勇气能站在这讲台上坚持。

    周六的最后次下课铃声响起,发伯重重地将粉笔头丢进盒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目送最后一个学生离开教室,他也收拾好讲台上的东西将门关上。

    有些犹豫今天到底要不要回去,想想上周那样的情形真有些懊恼。可他如果不回去,也许以后的情况会变的更遭。

    发伯今天走得很快,他希望早点回家补上昨天没做的家务,还要上山去砍些柴回来。同时发伯也想早些回家再给手上擦些桐油,消消炎能快些好。

    犹豫再三还是向山里走去,每到这天奶奶都会抱着冯雨沐站在门外等他归来。发伯看出奶奶的一脸沉重,知道又出了事。他问奶奶说“您这是怎么了?吃午饭没?”

    奶奶的眼神有些呆滞,甚至没理会冯雨沐在怀里哭闹。一岁多的雨沐还没有完全断奶,此时可能想吃奶了所以大声哭闹,哇哇的哭声仿佛是要撕裂发伯心。

    “又走了!”,奶奶无奈地摇摇头。

    发伯明白奶奶所指,那是瑶妈又离家出走。这是女人平常抽用最有威胁的一种方法。记不清多少次走在寻找瑶妈的路上,要么去鱼龙娘家要么去了丽川,但多数时候却找不到她只能任由她自己回来。

    里屋一片狼藉,看来瑶妈走得很仓促。只带走了一些衣服,留下的东西丢在床上乱糟糟一团,还有些掉在地上已经发潮,看起来走了有两天了。发伯将屋里整理好,不惊慌不冲动,一切波澜不惊。发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出门去找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