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发伯看时间不算太晚,准备将药给宋老二送过去。对此发婶儿有些不满,她的意思是宋老二已卧床几个月了,宋老二女人算是独自在家。这么晚发伯还去她家有些不太合适,却又找不到什么拿得上桌面的理由可以阻止他。

    发伯是个正直的人,这大花山里无人不知。这是去做正事儿,发婶儿最终什么也没说由得发伯去了。留她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以前关于发伯与女人的事儿,那是同他一起教书的罗老师。一想起她发婶儿便有几分醋意,甚至觉得罗老师不是个什么好人,这些年一直怀疑发伯和她保持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发伯偶尔会晚归或是太早出门,发婶儿都会心生不爽,一股莫名的妒忌由心底而起。

    宋老二家养的狗比老宋家那只还要凶,发伯只能远远的就喊主人招呼:“宋会珈,帮忙看一下狗,大伯来了!”。宋会珈还只是个婴儿自然是听不懂的,发伯实际喊给宋老二女人听的,只有她才有办法出来迎接。

    开门的自然是女人,披头散发从屋里钻出来,上身披一件薄薄的单衣,看起来应该准备睡了。见发伯到来便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说:“他大伯,这么晚还没睡?快进来坐!”。

    将发伯让进火堂,自己却远远站在发伯对面的椅子边不肯坐下。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懂得一些传统的礼数,这种情形下自己还是站着的好。她不想让别人误会她很轻浮,好与坏只在一念之间。

    发伯本不想进屋的,可转一想既然已经到她家了,还得进去看看宋老二的病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左邻右舍互相帮扶才是。进到宋老二的房间,一股扑鼻的臭味迎面呛来,发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味道实在难闻。跟在后面的宋老二女人看到了发伯的表情变化,十分难堪。宋老二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吃喝拉撒全都在这房间,由个带孩子的女人照顾。一屋的猪狗鸡猫还有农活都得她做,这样也是出于无奈。

    没有人可以替她,因为她的主心骨已经倒下。家里那几亩梯田比往年的收成少了七成,喝粥的粮食都快没了。要不是村里为她争取些发政的照顾,这一冬是决然熬不过去的。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宋老二早点好起来,可她心里害怕这日子越久男人好起来的希望会越小。

    宋老二听到有人进屋,艰难地转过脸来。一看是发伯很是激动:“是大伯,今晚怎么有空过来看看?”。他努力想要翻起身好好面对平日一起抽烟喝酒的兄弟,却实在无能为力。

    “给你带的药,你爱人没时间过去拿,给你送来顺便看下你这几天怎么样!”,发伯想坐到床边,可看看旁边冻的发抖的宋老二女人,得快点结束看望早点离开。

    “多谢你关心,这几天感觉好多了,那药还是蛮有效果。再吃几天我估计就会完全好起来了……”,宋老二充满了自信地说。

    “也该好了,再不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这转眼要过年了!”,宋老二女人在一旁小声说道,昏黄的灯光里能看到她眼里闪动着委屈的眼光。

    宋老二看发伯只是站在床边,挣扎着想坐起来招呼他一下。发伯赶紧上前劝阻她说:“别动,别动,躺着就好!”。

    宋老二越发觉得愧疚,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吩咐女人说:“会珈他妈,去给大伯找烟沏茶,别光傻站在那里。”

    宋老二女人嘴里应一声,脚下却没有动静。

    发伯知道她已经埋了火种散了头发准备睡觉,这时候去哪里倒茶。再者说她一个人在家,平日里没人来也就少有准备烟茶之类待客的东西。看看宋老二女人进退两难,发伯说:“不喝茶,这天气又不口喝。”

    说完掏出烟来递一根给宋老二,宋老二想抽又不能抽,只能摆摆头谢绝。发伯见宋老二不抽,将已经掏出的烟插回烟盒。

    “听会珈他妈讲,你又当爸爸了。还是个姑娘,恭喜你!”,宋老二今天上午就从女人口里得知老冯家添女儿的事,在这里先给发伯道喜。

    发伯说:“快点好起来,还要请你给过去帮忙呢!就算是帮不上忙你怎么也要过去喝两杯,这可是个高兴的事儿。”

    宋老二和女人都满口答应,男人说:“那是一定,这么喜庆的事撑也得撑过来。大伯家添枝加叶的好事一定得到场。”

    闲聊些关于明年地里种点黄连还是种烤烟的话题之后,发伯觉得时间晚了要回家便开口说道:“你们休息。我也回去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宋老二没有挽留,他觉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发伯。宋老二女人没有留,她在这时候留客确实有不便之处。

    离开宋老二家,那狗一直跟在后面吠叫。直跟到冯家院子边上还没停下来,发伯回头低吼了两声。

    火堂里奶奶已经埋好火种,冯雨沐早也已经睡着。发伯洗完脚,收拾好门也先上床歇息。

    发婶儿刚要睡着,听发伯进来便开口问道:“他们还没睡呀?”。这个“他们”其实指的仅是宋老二女人,因为宋老二这半年下来一直都睡着。

    “还没,和宋老二闲聊了会儿。看明年是不是也买点黄连种上,要么种点烤烟。不改变不行了,靠种土豆玉米没什么收入。”,发伯说完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见发婶儿没有反应,他撑起身子向床里面看了一眼,见婶儿已经睡着了。发伯安心的拉灭电灯,抚摸着女儿的襁褓入睡。

    公路都被大雪封住只能步行,发伯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来邀请客人。外婆外公、舅舅姨娘、姑父叔伯,还有接生婆、六定叔、毛老师等等一个也没挪下。一圈下来,发伯感觉很累,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还得提前请好一帮人来负责操持这满月酒。

    发婶儿这几天已经下地活动了,屋外太冷只能在屋里烤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她保持着好心情,破天荒的参与到请人帮忙的计划里来,和发伯一起计算着要多少人才能操持这场满月酒。要人管事儿、要人去乡里办货、下厨、跑堂、迎客、管火、挑水劈柴,算下来得十几二十个。

    发伯的事永远做不完,昨天才按完客人今天一早便开始五里八乡地约人帮忙。订好的日子是二十二,他得请人在腊月二十一就提前上山来准备。

    腊月二十一,天气放晴。冬日里的晴天温度并没有提升,早上的太阳映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人们都眯着眼睛走路。上山的人多数是到发伯家准备满月酒的。

    大伙的到来免不了发伯一番热情的招呼,简短的交待过后乡邻们支客的安排下各司其职。反倒是发伯自家人闲得无事可做,很是过意不去。发伯执意要帮忙做点什么,每到一个地方还没伸出手就被人劝走了。做事和人本就充足,发伯在山里又相当有威望所以乡亲们愿意做更多,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山里许多孩子都在发伯班里念书。

    发伯的大妹提前来了,带着女儿董蔓一起过来的。冯雨沐一见表姐就高兴,赶紧拉着董蔓进火堂,跑到发婶儿身边指着妹妹对董蔓介绍新生的玩伴。董蔓已经能理清亲威之间的血缘关系和称呼,她问发婶儿说:“舅妈,她是我表妹是吗?”

    发婶儿亲切地说:“是啊,她就是你表妹,你就是她表姐。以后你可得好好照顾雨瑶,好吗?”

    董蔓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哇,长大以后我一定照顾她。如果有谁敢要欺负她,我就打那个人……”,还转身对一旁的冯雨沐说:“我还要照顾表弟,只要比我小的都照顾。”

    几个乡亲忙完手头的活儿正走进火堂来休息,没想到这个可爱小女孩如此董事。有熟识她的人说:“董蔓真懂事儿,小小年级就知道长大了要照顾表弟表妹,不错,不错!”

    受到表扬的董蔓很是得意,她仔细端详这个还在吃手指的妹妹。她其实不太懂得什么叫照顾,大约理解就是抱一下或是分点吃的什么。所以她才会答应的那么干脆爽快。

    接下来的时间,院子里的雪是属于冯雨沐和董蔓的。两个人在雪地里尽情跑跳,丢雪球堆雪人。以两个人目前的能力还堆不出一个完整的雪人,充其量也只是个雪堆而已,仅是这样已让他们开心得不得了。

    上山砍柴的乡邻从雪地里拉了许多树回来,这么大的事儿必须砍大树才供得上。猪圈外边码了很高几堆,锯成短截之后劈成一块块,也不知哪个有心人将木柴摆成了井字型,架起一人多高的塔楼。远远看去白花花的木柴很是整齐,给小院里平添了一处漂亮的景致。

    发伯这一天的任务就是转来转去给在场的乡邻们发烟,递茶都专门有人负责轮不到他。空闲下来的时间便抱起女儿举过肩头不停逗她,冯雨瑶多数时间在睡觉,偶尔会醒来咯咯笑两声,发伯笑着把女儿举得更高。

    冯雨沐和董蔓也跑过来要发伯举起来,一个叫爸爸一个喊舅舅,忙得发伯不亦乐首。一旁无事的乡邻们也跟着笑,顿时老冯家一片欢声笑语。

    二十二是来客人的日子,十点多开始响起了鞭炮声。一团团火药烟从院子里腾空而起,山腰里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味道。这是热闹的味道,喜庆的味道。客人们陆续到来,有的提物有的送钱。进门一个支客都会有腔有板地高声通报:“来客了!发烟倒茶,请屋里坐……”

    负责跑堂的人听到有客来便会托上茶盘在人群里穿梭,将茶水递到新来的客人手中。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像鱼儿一样机灵从没撞到或是烫到人。

    堂屋正中的神案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桌子上放着供品。苹果桔了代表着平安吉祥,和香蜡纸烛一起都是为先人们准备的。桌角上堆着一叠白纸封好的纸钱,上面是账房先生规规矩矩写下的包袱,落款是冯雨瑶敬上,这是发伯代替尚不更事的女儿给祖先们敬上的纸钱。

    开席之前,账房先生吩咐发伯将纸钱拿到院角去化了。在天的先祖们一旦收用,会保祐老冯家幸福安康。发伯按先生说的程序小心照办,用篮子装好纸钱提到泡桐树下点燃。冯雨沐、董蔓等一群小伙伴围在火堆旁看着。他们还不懂烧纸钱代表什么,只是喜欢冬天里有这样一堆熊熊的火。

    长串的鞭炮响起便表示开席了,先坐上席的自然是冯雨瑶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娘等,总之是发婶儿娘家的人都是贵宾。周家人在冯雨瑶满月酒的场合绝对是一等一的上宾,没有外公外婆这一拨儿人,便一定没有冯雨瑶的出生。

    接下来一轮一轮的流水席,直到每位客人都吃到酒席为止。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一些先吃完的客人三三两两离开,发伯和发婶儿都会站到门口目送他们走出院子。

    忙碌一整天,发伯和帮忙的乡亲们有些累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大多数客人都走了,留下的要么是想在这里玩通宵要么便是山高路远的客人。发伯准备了好几副扑克牌,吆喝着组织几帮人打发时间。这样也算是待客之道,也不至于冷落了大家。

    三副牌全被领走,瞬间聚拢三堆人,有玩的有看的。在这些人中间发伯突然看到后山的老三也在,他有些惊讶,按理说老三已经下山出远门了,怎样今天会过来喝喜酒。发伯想过去打个招呼却被老三先说话了:“恭喜您,又添丁了。”

    发伯先是感谢他的到来,然后好奇地问道:“怎么没出去?上回你不是说年前就要下去的吗?”,发伯确定之前老三说过过年之前会出门到福州去。

    “车票没弄好,明年开年再去!”,老三边摸纸牌边同发伯说话。

    发伯轻轻哦了一声,看他玩得起劲就不再打扰,向其它几堆人去打招呼去。

    这一夜,大家围坐在火堆边聊着家常里短。打牌的人此起彼伏吆喝着出牌,一盘结束后便有一阵漱漱的洗牌声。

    女人们聊着关于生孩子的话题,哪家媳妇屁股大果然生了儿子,哪家姑娘肚子圆还真生了女娃。发婶儿也聊得火热,这个话题她有绝对的发言权,生了一双儿女,两种情况都经历过。

    她庆幸大的是个儿子,在她心里如果没给老冯家生个儿子的话不好交待。其实这只是她自己想多了,从来没跟家人聊起过这个问题所以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想法。

    董蔓和妈妈今晚也留下来没有回去,她们还要在这里多玩几天等腊月二十五逢乡场的时直接到霜河去置办年货。大姑和奶奶拉着家常,讲的最多的便是两个家庭现在的状况,还有未来的打算等等。

    晚上,董蔓和冯雨沐被安排一起到奶奶的床上休息。两个小家伙打闹着不肯入睡,大人们也没有太多管制,毕竟这样开心的大喜日子不多就放纵他们一回。一个先从被子这头钻进去再从那头钻出来,就这样循环往复不知道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