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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骑红尘携雨去,祁连再无力,只任自己趴在马背之上,任那马儿狂奔而去!风扬轻纱轻纱袂,幽幽之中,此情此景,梦中几度曾相识!

    忽地,身下骏马蓦地一颤,随之蹄下一软,马身似不堪负荷般重重摔倒而下,将相缚一起的两人摔在地上,腰带随之一松,两人分了开来。然那斯骏马,就再也没有起来,几下抽辍,竟也死!

    “兰凌!……”祁连是爬着的,爬近兰凌身旁,将之紧抱怀中。

    伴着雨,似乎有什么东西随之飘下,抬眸一望,片片桃红飘飘落,碾落尘土,香如故!“桃花,这桃花,这片桃花林!……”祁连抬手接住伴着雨飘洒而下的片片花瓣,望着这些柔软在手心融化流去,他眼中深长而闭,万般痛苦地!抬眼望,这片曾经来过的桃花林,他的马,将他们再次带来这片桃花林!

    “兰凌,你看到没有!”他晃着怀中人,痴痴道:“……这片你最喜欢的桃花林啊,你想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桃花林啊!”兴是天怜,兴是天悯,怀中那如死竟缓缓而动,未睁眼却又闭。祁连慌忙间,静止在这一瞬间,他擦去她嘴中不断涌出的鲜红,看着她轻缓而艰难地蠕动的双唇,祁连照着她的嘴型,一字一字地照吟而出!

    “……梦,中,与,你,重,相,见;来,世,再,结,并,蒂,莲……”祁连一字一句帮她译出,语出之时,泪雨俱下!“梦中与你重相见,来世再结并蒂莲,来世再结并蒂莲……”他抱起那已然魂兮去远,此心,尽已凌乱不堪!“……前生有约,今生难酬,此情祁连必用血写!兰凌,一路好走!”泪,将之爱恨尽沉淀,他毅然道:“和我一起回去,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妻子。这下,你不会再有什么家国之间的顾虑了,你可以坦然地与我相之面对了!”尽他最后一丝力,他抱起她,从何来,便从何而去!

    那一天,他双手染透了血,将她安葬在桃花林中那一株开得最为烂漫的桃花树下,花开花落,尽断肠!

    千古一令,长陵莽莽,百万雄师出!

    三军前,赫连天再度重整旧日雄风,猎猎旗旌,鼓角声鸣,祭旗罢,一声长喝:“出发!”三军尽高昂!“且慢!”一声长喝,自远处传来!抬眼望去,不仅赫连天,就连立马正中央的皇子钧亦为之怔忡!

    黄沙苍莽之处,一黑点缓缓前行而来,却是身后拖着一辆简陋板车,板车上,正是那匹死马!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祁连,依旧的一身血迹斑斓,却已尽干。他抬/首扫视三军赫赫,轻蔑一笑,“真真好一派天兵天将哪!”说毕,他转身拉下板车上那匹死马的尸体,重重摔于地上。“我不是叫你滚得越远越好了吗,你还来此做甚?”开口的是赫连天,显然对他此举已是怒火满腔。

    祁连倒也漠然,无视于赫连天此刻的怒火,径自说道:“今日你等出兵,祁连无物相赠,只有这个英雄,”他指着那匹马,“宰马屠英,以犒三军将士!”此言出,旗下将士不免一阵交头接耳,尽是狐疑。

    “死马犒英雄,”皇子钧轻声一笑,眼中此刻也稍呈怒火,“说,你意在何为?”

    祁连晃首一笑,更似嘲讽,“没什么,只想和你解约!”

    “解约?”皇子钧蹙眉,深感不解。

    “没错,解约!”祁连亮出兰凌与之皇子钧之间定婚之物,“解你与兰凌之约!”风过,众默然!

    ……

    长陵之中,独只剩赫连天,祁连与皇子钧三人,皆都相背而站。久久,见两人无语,祁连率先开口道:“爹,你适才真的好威风,就站在马下,我几乎都不敢正眼望您一眼了!”他说得淡然,在赫连天听来,却是讽刺。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竟还有脸唤我一声爹!”赫连天一掌刮过,祁连却避也不避。

    他摸着火辣的半边脸颊,不以为然,“爹,孩儿之心可昭日月,又何来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说!”

    “不遵父愿,妄自觊觎太子之妻,不故人/伦道/德,你知道这身后骂名会是如何,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又怎会做出你这等蠢事来!”赫连天骂得痛快,却被祁连一语而出,“他若有当兰凌是他妻,何故不问她之生死,你若有当我是您孩儿,何故竟不如你一个灭门仇人的孩子--大燕朝太子的龙/庭宝座重要,你这样又对得起死去的全家数百余口,对得起死去的娘吗?你们一个个心里有的只是天下权势,你对得起赫连家列祖列宗吗?”

    此言出,众人皆失色,包括皇子钧,久久他才开口,“你所求之事,恕我难从。兰凌既已指予我,天下皆知。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遑论解约!”

    “不必与他多说!”赫连天一把拽起祁连的前襟,力度之大,竟让他的伤口再度破裂,鲜血如注,狂涌不止!“我这辈子最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就是帮大燕皇朝养大了你这个仇人,这个畜生!”一拳挥去,祁连猛地跌坐在地,再难动弹,却是因为赫连天的那句话,“爹,你说的什么?”

    “我说,你才是杀我赫连天一家的仇人之子!时下燕国的东/宫/太子,才是我赫连天的骨肉!”

    “不……”一声长喝,在赫连天话音方落的时候,呼啸而出,却是皇子钧。大惊失色的他,指着赫连天怒道:“赫连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扰乱皇室血统,亵/渎于本宫,你可知死罪!”

    “死罪,”赫连天不敢置信道:“我的孩儿竟然对我说死罪!”他走近皇子钧,道:“当年为求保你一命无虞,我忍心将你与王后之子调换,难道骨血之间的这份情承/载出的,竟是你逆上的死罪么?”

    “你有什么证据,若你拿不出,本宫/立即将你五马分/尸!”皇子钧怒不可竭,说话间,声音竟在颤抖。

    闻言,赫连天仰天长笑,蓦然扒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前那一块黑色的疤痕,“这是我一族血脉传承的记号,若你身上没有这样的一块印记,那么今日我赫连天随你处置,若你有,你便该信了!”

    祁连定定地望着眼前二人,骤然间,他竟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自己唤了二十年的爹,到头来,他却告诉自己与他,竟是不共戴天!

    望着赫连天胸前那块印记,皇子钧顿时再无言语,“砰”的一声猛然坐在身后石台上,万念俱灰。许久,他亦扯开自己的衣领,那道印记显然夺目。

    “哈哈哈哈!……”赫连天开怀大笑而出,“果真是我的孩儿呀!哈哈……”在赫连天的笑声中,是祁连的不知当何如,更是皇子钧的欲哭无泪,他喃喃自道:“名不正,言不顺!我这个太子居然只是个冒牌货,居然只是个冒牌货!如此说来,我以何名面对长陵之外的百万雄师,他们可是闻长陵中令旗而来,拥太子而来的呀!”

    “那又如何,难道当我赫连天之子辱没了你么?”赫连天稍呈怒意,随即拔剑而出,交予皇子钧手上,“你现在就去把他,”他指向祁连,“给我杀了,此后,咱父子联手,天下不也照样是你的!”

    皇子钧紧握手中宝剑,不料被赫连天那一语指了迷津,自喃,“杀了……,?天下不也照样是我的,照样名正言顺统率天下大军!”他望着赫连天的背,仰头问道:“对不对!”

    “不错!”赫连天转身相对,一个遂不及防,宝剑竟穿胸过。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执宝剑相向的人,那个他的孩子,竟亲自对他下手。“你……”话未说出,皇子钧再次加深了宝剑刺/入的力度,阴狠道:“杀了所有知情之人,我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太子,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坐拥江山,自然,也包括你在内!”说话间,宝剑抽//离肺腑而出,血溅起的那一刹那,祁连失声大喊:“爹!……”

    他扶住了赫连天往后而倾去的身体,怒吼,“你这个畜生,他是你亲生父亲呀!”

    “那又如何,二十多年来,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大燕的皇帝,却从来不知道有个赫连天。如今他也帮我召来旧时部属,也算功成身退,死得其所了!”他将剑锋转向祁连,“接下来,再除去你,我便高枕无忧了!”

    然此刻,祁连怀中的赫连天,却颤颤地抬起一手,指向皇子钧,眼神交汇间的复杂,却是难以言明!骤然间,自他眼前闪过一幅多年之前的画面:茫茫祁连山上,那一大一小,迎着风雪而前,一步一个脚印,还有那个一直紧追身后喊着他“爹”的小娃子!往事一遍遍地在脑中浮现,任他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一涌而上。耳畔,犹只剩那一句非亲骨肉的愧当初:

    “我祁连俯仰无愧于天地人寰,二十来载,我敬您爱您,可您呢,却只视我如仇如敌!爹,我不是别人,我是您的儿子呀,何苦如此作弄,如此相逼啊!”

    ……

    “我不明白,为何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而我……却只能做你口中的“狗杂碎”!”

    ……

    “在我眼中,你依旧不过是当年祁连山上那个狗崽子而已,别再在我的眼前摇尾乞怜!……只要你不认祖归宗,只要你不再出现在皇室之中,念在二十年父子情谊,我放你一马,给我有多远便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赫连天将手摸上祁连的颊,缓缓滑落之际,用那最后的一口气,似*般道:“浮萍到死……终惘然,终……终惘然,惘然!……”泪划过沧桑满布的颊,再无语出!

    “爹!”祁连连日来,似乎所见的,都是生离死别的场景,这般痛彻心扉,使得他切起了齿,然早经在城中的那一战已叫祁连用尽了平生力,那一身伤,再经不起折腾,“若我不死,必诛你!”他道。

    “你没这个机会了!”皇子钧一剑欲下,正当祁连他闭眼受此一剑时,忽从门外传来这样一声,“飞广,你在这做什么?不是叫你前来唤皇子和将军出征时辰到了么?”

    蓦地一惊,皇子钧怒喝,“是谁在偷听!”长剑指去,却见是飞广与怒沧二人。当此一瞬,祁连反身而起,踢翻他手中长剑,疾势而出,却无奈重伤在身,迟缓之际皇子钧趁虚而入,眼见一脚飞去,却教飞广以血肉之躯生生挡下!“飞广,你想反了么?”皇子钧怒喝。

    “飞广是皇家之人,自有使命保皇亲无虞!”飞广铁诤诤道:“而你,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祁连才是!”

    “你说什么?”怒沧惊呼。

    “看来你全都听到了!”皇子钧冷笑道:“那你们今天都别想走出这里!”语出,将之脚下飞广一踢而飞,转身寒光半悬,凌空而起一剑落下,直对一旁尚在混沌中的怒沧,当场毙命!

    “怒沧!”飞光失声痛呼,望着这个他与怒沧跟随多年的主子,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眼见皇子钧攻势再来,飞广推过祁连,借力使力下,祁连腾身而起,滚下阶梯,逃离而去。

    “……为了大燕江山,你快走吧!”语出,却也不及挡,自颈后至腰盘,一道血色赫然,淋漓而下!待飞广倒下那一刻,皇子钧却在长陵中再找不着祁连踪迹!

    蓦然,他忱道:该如何掩饰赫连天之死呢?心生一计,他执剑划过自己的臂,血色淌染,顿时向外高呼:“祁连弑父,赫连将军遭害!……”

    一场人/伦,何其不堪入目!

    却说祁连,自此之后,便也下落不明!

    皇室一战,事关王座宝玺,必也势不可免。两军势若水火,战势如预料般一触即燃!

    猎猎三军,城外相候,势可排山倒海!

    端坐战马上,皇子钧铠甲加身,一身凛凛威风,身后浩浩千军,更也增势不少。仰望城门之上,一直按兵不出的皇子拓,叫嚣道:“怎么皇弟,养尊处优的骄/奢*逸生活,教你连出来迎战的胆子都给养没了,只能躲在那一道城墙后当起缩头乌龟来了!”风凛然而过,卷起黄沙漫漫,将这一句漫骂带上城门之上皇子拓的耳中。

    皇子拓望着城下的浩荡军马,倒是欣然,“皇兄,这一战,我可是等了很久了,你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了!这天下,也该有个主了!”

    皇子钧一阵敞怀,哈哈笑道:“我系出东/宫正主,如今得燕昭之令旗,号群雄而并起,你若乖乖出城受缚,我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燕昭令旗!”皇子拓闻得此言,一阵奚笑,命身后将士呈来一物,“皇兄,你可看仔细了,这就是你口中的燕昭令旗!”轻一挥扬,那领长巾在他手中散落开来,赫然呈现三军前。“我不得不佩服你一直很小心,但你偏偏就疏忽了一人--赛红英!”

    长旗赫然而现,果不出皇子拓所料,天下群雄皆乃闻令而起,如今却令执他手,一瞬间,太子身后之师恍若散沙般分散开来,军士交头接耳,语出不停!见此景,皇子钧心下亦乱了几分方寸,却也不溢于表,“你拿一面假旗便想乱其我军军心,未免也太痴人说梦了!”

    城楼上,皇子拓凛冽一笑,“是假的吗?可是,这旗可是赛红英亲手交与我手上的,你说假得了吗?”

    “赛红英!”顿时,皇子钧猛然取出怀中令旗,扬风而展,只得雪白一帆长布,再无其他。这一刻,皇子钧顿如泄堤。

    城楼之上,皇子拓再度开声,“皇兄,你太幼稚了!幼稚到以为一面荒唐的旗子便能号召天下吗?我告诉你,真正的军心,一如我此刻城中之师,纵即烧了这面旗子,亦不可动其根本!就凭你这一面旗子的信仰,就凭你身后这一群昏聩之师,便已不敌我了,你还妄想图什么?权掌天下,沙场叱咤,你哪一样及我,你根本就不配与我敌之!”他将手中那面令旗,缓缓地卷起,伸手而出,将旗伸过火中,令旗见火即燃,只在片刻间,那面话说能号天下群雄的令旗化成乌有,更也正如他所说般,城下太子之师,此刻更也只剩一个空壳!

    面对顿时溃散的将士,皇子钧一时心如乱麻,“各位,纵无那面旗帜,我军还是往昔之军啊,军心依旧在……”

    这时,不知是谁从人海中传来这么一句,“赫连将军死了,如今令旗也毁了,我们完了!”皇子钧顿时木纳,他望向城楼之上那大红战袍之人,喃喃自道:“你/一语成箴,军心此刻当真溃如散沙,难道我真的斗不过你吗?”他晃首,“不可能,我是正/宫/太子,我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城楼上,红袍的皇子拓煞是满意此刻城下千军慌乱之象,他走近城楼之上那面击令鼓,接过鼓锤,赫然道:“今日我亲自击鼓以助三军之势。三军听好,此一役,许胜不许败!”语毕,鼓声如雷,声声撞/击如涛怒吼!城中兵马蓄势已久,此一出,太子之师顿如决堤之水,一泻便不可收拾也,若长江滚滚浪,一势如涛尽吞天下万千河山!

    皇子拓侧眼观望城下的兵刃铁甲交击处,看样,胜算在握!蓦地,皇子拓骤觉身后风声如怒,疾势偏身一躲,利矢带过真气,撩起皇子拓颈后那丝红色发带,直入战鼓正中处!

    鼓声嘎止,城下两军顿形势相同,散乱如沙!赫然大变,皇子拓却也不致大乱,眼神四下搜寻,却见不远处城楼角之上,那执弓之人--赛红英!

    皇子拓心下一怒,随即掠起身旁长弓,上弦而去,势当披靡!却不料城角上之人翻身纵下,城墙所阻,再不见踪迹。时过半刻,却见城内之处,一骑铁骑扬风而去,见势欺近皇子钧身旁,万马千军中,二人披靡而出,逃去甚远!

    “备马,本宫亲自带阵!”将手中弓随手扔去,顿下城楼,铁骑鏖勇,却再觅不得皇子钧与赛红英二人踪迹。

    这一战,直至黄昏下,饶是皇子钧的临阵脱逃,全军覆没;也饶是皇子拓的战鼓骤停,死伤难计。荒山风过,只剩那尸体堆积,与那寥寥数兵清理城下的尸积如山。

    黄昏迟暮之下,旗/枪/潦倒,偶可见秃鹰觅食,影过重重,一派凄凉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