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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小落,原本一派笙歌乐舞,丰衣足食。此刻,极目望去,尽是一片火海燎原的惨不忍赌,熏黑了云层掩去明月平时的无暇皎洁,漫天火舌卷绕而过的,是投下那无情窜上的火红身影。此时,天和地皆是一片寂静,仿佛在千年亘古之中,便是如此死静地观望着人世轮回再轮回,丝毫不动容!

    刀剑铁刃的击响声在熊熊烈火中极尽疯狂地啸嘶着,伴着焦灰坑土,村中所有村民,竟无一活口!

    大刀划过,黑衣杀手倒下之余,在漫天大火的照映下,那虬髯汉子竟也一如当年勇!当年,他曾也沙场叱咤,杀敌万千,无奈遭奸所嫉,家丧人亡,沦落至此乡野山间!他便是当年的大将军,赫连天!

    冷如鹰眸的双目,森森划过周遭,大刀挥去,又是封喉倒地!似乎,眼前敌手之势,他毫不放在眼中,径自往着那今日便到他家中的那几人的首领走去,一路遇神杀神!

    皇子钧剑挑三分,刺过杀手胸膛之时,骤然只觉耳畔风声更紧,仓促回身,却对上了那冰冷如霜的眼眸,眼见就是一刀而来,皇子钧挥剑挡去,惶恐道:“老前辈,这是何意?……”推开那一刀,皇子偏身一纵,脚下连踢身后杀手,直逼向前,竟也惨丧赫连天刀下!

    再不与他多加磨蹭,赫连天挥刀砍去,刀刀不留情。幸得皇子钧虽生于帝王家,却也不至于昏聩无能,身手竟能与之抗衡几番!面对赫连天连连攻势,皇子钧道:“前辈,大敌当前,你我怎就……”

    话未释尽,赫连天一刀更愤,岔断了他的话,连连逼近,怒道:“大敌,不知与我何干?若不是你们这些煞星来到这里,我整个渔村能惨遭灭顶之灾么?村里的渔民,会全都葬身火海么?”

    灭顶之灾,又是一灭顶之灾!

    观望着眼前惨景,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全家抄斩,爱妻鸠死!同样的惨绝人寰,同样的血流成河!

    飞广纵身跃至皇子钧身前,挡去一刀,一边连接赫连天愤怒的攻势,一边尚要应付杀手来人的夺命追魂。蓦地,飞广观准一隙,一刀劈开二人,横立中央抡刀而过,砍断了赫连天手中的利器,道:“大胆,你可知我家公子爷是何人,竟如此冒犯!”

    赫连天闻言,更如火上浇油,道:“饶你天皇老子,又奈我何?”语毕,他竟如疯似狂地,不分敌我来人便用那剩下半皆的长刀,近身即亡!兴是他忆起了往日深仇血恨,兴是他此刻,是疯了心,长刀竟更凛先前未截时,霜气越甚,断刀口直对皇子钧……

    “不……”远处瞥见此景的赛红英惊呼,却无奈远水近火,更教杀手缚住了手脚,分身无暇!

    长刀直过那瞬间,幸得飞广凌空一腿,踢过利刃口,一偏一斜,只划破皇子胸前外衣,露出里中鲜黄衣中的锈金龙头!“你是皇室中人?……”赫连天惊问,手中,却也停下了攻势,呆呆而立,望着眼前的少年,思回当年一幕幕:…………皇天无道,暴君残戾,你燕国国土,哪不是我赫连天为你戎马半生所打下的?今日兔死狗烹,竟连我一家老小也不放之,天不亡你,实属无道,实属无道啊!……

    那个囚车上心有不甘,满腔愤怒的他;那个深宫高墙,红颜命去的妻子;还有那个尚未足月,便离双亲的襁褓婴孩,一切罪恶根源,都源自皇室,皇室!……

    霎时间的定格,周遭杀手趁机而上,众人不及还手的一瞥惊鸿时,赫连天点地而起,手中断刀带起真气破空而出,空气瞬间凝住在那一刻,只有那断刀自飞而过,饶过众人之时,遂不及望,所有一拥而上的杀手尽已倒地身亡,细下望之,皆是断刀封喉过!……

    他竟有如此功夫!……众人皆叹!

    再度回到他手中的断刀,再一次指向皇子钧,众人己愣:他究是何意?杀尽敌人,却又横刀相向!皇子抬手一拦,示道手下众人,道:“休得无礼!”众人无奈,只得听命暂步不前!

    深若寒潭的双眸直视眼前男子,男子只静静地望着那深不可测的虬髯汉,一语不发。然,虬髯汉子此刻的心,却被带回了二十几年前那囚车满载英雄恨的时刻:苍天寂寂,空旷无语;众生芸芸,冷眼待之!他垂下了头,双眼堪苦地闭上了深邃双眸中再度浮现的景象,却怎么也闭不上心门中,那蛰伏了二十几年的恨,在此刻如狼如虎,频临爆发的边缘,终将难奈!

    “……暴政当道,人性皆亡,苍生贱如刍狗,终只得在你王室中哀哀而死么?”蓦地,他仰天一声长啸,释尽胸中哀愁,只剩愤怒,再度横刀而起,竟疯狂大笑,直指皇子,道:“天理昭昭,因果报应,皇室终究气数难久……”他缓缓举刀,与之依旧冷眼待之的男子直视入心肺,却早已惊呆了周遭之人:皇子究竟意欲何为?

    “纳命来吧……”那半截断刀赫然而下,月光隐隐泛起幽粼粼的光,蓦然,一声婴孩的声响自赫连天耳畔想起!当年,他是将他的孩子放入了东宫的摇篮中!……断刀停在半空之中,赫连天似乎想起了什么,手中竟瑟瑟发抖,声音沙哑地,他颤颤开口,“你是后宫之中哪一妃嫔所出的种!”

    “大胆!……”怒沧闻得此人竟开口便是相将欺辱皇子殿下,愤然开口,“殿下乃堂堂正宫皇后所出,岂是你一介草民便可出口相欺!”赫连天似乎是没有听得怒沧之语,径自沉醉在当年如烟往事中:“孩儿,非是爹狠心,在此,你会更安全!在此皇室中,你会更加的安全!”……他抬头,竟再不敢直视皇子,问,“正宫,第几嗣?……”

    皇子钧定定望着眼前这个喜悲不定的人,从适才的嗜杀,继而阴晦,再转而哀伤至此,此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才会有此转换不定的心志,更似是一头受了伤的猛兽,哀怜地自舔着那似是永不愈合的伤口。那是他这个自小在富贵家中所感受不到的,却似乎每每能见,那哀伤……更像是死去了的气息,从坟土里所发出的气息一样--阴晦!

    久久,皇子开口,“母后膝下只承我一脉!……”

    “砰”的一声,断刀落地,眼中竟也泪水迷蒙,此时却也不再阴冷深邃,取而的是恐慌,迷茫与疯狂!“啊……”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再度透彻万里苍穹,久回不绝。记忆在瞬间爆发喷涌而出,几近疯狂地,他朝前狂奔而去……

    “皇子,他这是?……”赛红英近身问,望着那人的阴晴不定,皆都不明。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声惊呼,自众人身响起,祁连望着满目疮痍,裂火映红了他的双眸,焦灰坑土点点斑,剩下的,是村中渔民与刺客交错纵横的尸首!朝着远去的那人,祁连夺步追上,“爹……”

    “皇子钧?……”那女子稍感意外,“怎么,你也到了这里!”

    皇子钧一愣,意外此女子能一眼将之认出,并无作声,只细细端详这女子,似曾相识哪!

    女子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便从腰间取出一只白玉翔凤,示道:“家父淮阳王,此物乃你我两家当年定婚之物,数年前我与家父曾来燕晋见,皇子忘了么?”语出,皇子钧恍然,也自腰间取出一方玉佩,却是一白玉龙。皇子略微一笑,“兰凌公主!……你说得没错,此物正是你我定亲之信!”此言出,身后赛红英神色一变,却也不敢多言。皇子微微蹙眉,道:“只是,为何你也在此,莫非……”

    “不错!”兰凌正色道,神色中隐隐浮现一缕忧伤,“淮王府惨遭灭顶之灾,家父已故!临终前嘱咐我前来燕土与皇子会合,共商大计!”兰凌子怀中取出一面金牌,递与皇子。

    “皇歧军!”接过那面金牌,皇子大惊,“二弟下的手!”转瞬,皇子神色大怒,道:“太可恶了,他为防我投靠淮王,竟狂妄至此!”

    “究竟燕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故?”兰凌追问道,“我淮王府尽数成灰,一夜之间,领土之上无一幸免。想不到的是,此事竟牵扯上你大燕皇室!如此说来,燕国之中定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你所说,燕国中确实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皇子转身,直视兰凌,“宫变,甚至演变成了国变!数月前,父皇身染重疾,我二弟皇子拓便趁机联合朝中五王,谋夺政位,弑父逼宫!连我这个正宫太子,也被逼至此,沦丧乡野!”皇子沉重一叹,道:“想必,你一路而来,也是危机四伏吧?”

    兰凌颔首,“一路追兵穷追不舍,沿途逃亡至此,我身受中伤,恰被祁连所救……”语间,她竟想起了山洞中的那一幕,蓦然,心中一阵不自在,便也语至此休,幸得皇子并无听出端倪。

    一路狂奔,赫连天不曾停步,骤然只觉天地间尽即地苍茫,“砰”的一声,纵身跳入江里,幸而滩浅,江水只漫膝而过。然赫连天却如疯似狂地,将清冷江水瓢泼至虬髯满布的脸上,脑中一幕幕划过的是当年,当年再当年,久久难断,撕心裂肺!嘴中尚不余喃喃念叨,“是梦,不是梦,非真,却是真……”骤然,他停下了双手,平摊双掌,凝神而望。水珠滴落在那大掌之上,却有余温,脸上泪痕的余温。

    直到,一路追赶而来的祁连,打破了此刻的沉静,“爹,您没事吧?村里人都遭其毒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祁连一时忍不住热泪满眶,迎上的却是空洞洞的一双如死眼眸。赫连天再次垂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纳纳道:“这双手,差点,差点就把他给杀了呀!”说着,竟号啕大哭了起来,一把抓住祁连双肩直晃,迷茫道:“祁连,你知道不知道啊,荏苒二十余载,我竟是如此的苟且,如此的安生,深仇大恨竟抛诸脑后,生者何安,逝者何安啊?!哈哈哈……”一阵漫天狂笑,洋溢着悔恨,却是祁连所难明了,只得劝道:“……爹,我们,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一掌覆过赫连天肩上,刹那间的怔忡,赫连天痴痴抬首,深深凝望眼前这个他一手抚大的青年。蓦地,神色骤变仓皇,掌心蓄力,直落祁连心口处,怒吼道:“你个狗杂种,二十年前你害我一家,今日还想杀我么?啊?……我养了你这个狗杂碎二十多年,现在竟然连你也要来杀了我,你就这样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吗?”

    随即又是一掌赫然而下,祁连一个遂不及防,只觉喉口一甜,喷涌不出却入肺腑,心胆一呛,骤然间只觉天昏地暗。轻捂心口,轻瞥过赫连天的依旧如疯似狂,似乎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若干年前那雪山之顶时的情景,他也是如此生生地被拒之心门外,也是那样鄙夷地唤他“狗杂种”!无奈地,他紧闭双眼,喃喃道来,“爹,我没有,真的,没有要害您的意思!”但似乎,赫连天依旧充耳不闻其言。“我是您的儿子呀,您生我养我,为何却独独对我一直,如视仇敌般,我做错了什么吗?爹……”

    祁连缓缓起身,撩起那半身被江水浸透了的衣裳,眼中竟隐隐浮起一丝恨意,甩过湿襟,平摊开双臂,骤然间顶天立地,纵声高嘶,却独独苦无奈。“我祁连俯仰无愧于天地人寰,二十来载,我敬您爱您,可您呢,却只视我如仇如敌!爹,我不是别人,我是您的儿子呀,何苦如此作弄,如此相逼啊!”

    “你怎么会明白,你怎么会明白啊?”赫连天无奈,连退数步,频频晃首!

    “是,我是不明白!”祁连望着那孤独身影,每每心痛,“我不明白,为何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而我……”他轻指自己胸膛,一字一句道:“却只能做你口中的“狗杂碎”!”久久相望,终究难解,祁连赫然转身,朝着岸边而去,再无流连意!

    赫连天抬首望向那毅然决绝,骤然明了,那个爱他的孩子,经已成长,直到他此刻的脸上,尽写沧桑。清风席席过,月下,他竟呜呜咽咽残泣出声!

    不远处江滩之上,疾风厉厉,夹杂着呐喊声,班马萧嘶声,源源不绝,跨水而来!

    赫然回首,祁连不禁倒吸一气,这又是何等现象,竟气吞山河!

    “爹!……”骤然回身,朝着远处依旧伫立水中的人长声嘶喊,奋力狂奔而去!

    极目远眺,千军万马中,赫连天孤身奋战,力敌千钧!

    铁蹄缭绕,碧水漫天溅起,长刀横过,血肉连飞,翻落江心!见此景,祁连只恨不得身生双翼,飞至前方!只得任其狂呼:“爹……”茫茫碧波千层浪,犹只剩刀光剑影曜苍穹!

    定定地,望着江面灯火阑珊,不觉热泪横流!“啊……”一声长啸透彻天地,朝着千军万马中狂啸而去……

    长戈纵马始如复,唯只浩瀚满江红!

    撕杀声响贯彻长空,穿过越身而来的军马,反手夺过手里长戈,来回抡舞,且绝且狂,下手毫不容情!

    稍作停顿,他望向依旧漫天狂卷而来的军马,眼中骤然悲愤,更似欲绝!“都给我纳命来!……”一句力竭声嘶,长戈探讨来回,竟杀也杀不完!……

    骤然间,千军万马骤然停下了来势,缓缓,自那万马千军中的赫赫军威之中,一黑色骏马渐步而近。马上是一年轻将领,金盔银甲,身后黑色大氅无风自动,更显其马上男子阴狠神色。只见他一手缓缓握紧刀柄,却始终无出刀之意,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如疯似狂的祁连,似是戏耍般,令道:“我要捉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