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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波绿水风光好,游人画舫湖中闹。

    金虔坐在西湖边最大的酒楼——醉仙楼顶层之内,瞪着一桌子价格不菲的美味佳肴,享受着窗外习习湖风,非但毫无心旷神怡之感,反觉背后冷寒森森,头顶阴云密布。

    对面丁氏兄弟笑意吟吟,满脸笑纹都能夹死两打苍蝇,可金虔怎么看都觉着浑身不舒服。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大钉子、二钉子笑得这么猥琐,一定没什么好事。

    再看坐在丁氏双侠身边,随身携带一冷一热两名护卫的孝义王爷,金虔只觉不祥预感更甚。

    上次请范小王爷列席是啥时候来着?好像是给猫儿和丁小姐做媒的时候……难道这次又要请范小王爷坐镇为丁小姐拉郎配?

    不对啊!

    金虔一扫圆桌周围落座人员。

    除了丁氏双侠,范小王爷外加护卫两名,还有——小逸?

    这是什么阵容?

    莫不是这丁氏双胞胎连小逸这等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也不放过?

    想到这,金虔细眼抽了抽,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丁大哥、丁二哥今日特意宴请金某,不知所为何事?”

    丁兆惠咧嘴乐道:“哎,金兄弟,你还不知道咱兄弟俩?对咱们兄弟二人来说,最大的事儿不就是月华的婚事了嘛!”

    果然!

    “原来是为了丁小姐的婚事……”金虔慢吞吞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一抹精光从细眼中划过。

    丁兆兰微微一笑:“金兄弟,我们就直话直说了。今日在这此宴请金兄弟就是想请金兄帮个大忙,帮我们撮合撮合舍妹的婚事。”

    金虔细眼一亮,啪一声放下茶碗,提声道:“二位,不是咱夸口,这汴京城里上至垂垂八旬老者下至周岁黄口小儿,谁都知道开封府从六品校尉金虔砍价买卖吵架做媒说书侃大山那是天下第一,二位请金某出山为丁小姐做媒,正是慧眼识英雄物超所值,保准丁小姐的婚事手到擒来万事大吉!”

    “正是、正是!”丁兆惠双眼眯成两道月牙,“范王爷和小逸都说,只要能请得金兄出马,月华的婚事绝对指日可待。”

    “先别高兴太早。”小逸臭着一张脸,小声嘀咕了一句。

    果然,金虔下一句话就给丁氏兄弟头顶泼了一盆凉水。

    “只是丁小姐这婚事——唉……”金虔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望向丁兆兰、丁兆惠道,“一个字:难!两个字:很难!三个字:非常难!”

    丁氏双侠脸色同时一变。

    “金兄此言何解?”丁兆兰急声问道。

    金虔喝了一口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抬眼道:“主要是丁小姐对展大人无意,展大人对丁小姐也无情,若想撮合这二人,那自是难上加难!”

    话音一落,桌上其他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小金……”范小王爷扶额。

    小逸翻了一个白眼。

    丁兆兰叹气。

    丁兆惠诧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们何时说是要帮月华和展大人做媒了?”

    “诶?”金虔细眼绷大,“不是给丁小姐和展大人做媒,那还有谁?”

    “是帮丁小姐和我师父做媒。”小逸扔出一个炸弹。

    “什么?!”金虔腾得一下跳起身,细眼瞪得溜圆,“丁小姐和一枝梅?!”

    对面几人同时点头。

    细眼渐渐眯起,两撮火光嗖嗖飙出,金虔顿时火冒三丈,“啪”一掌拍在圆桌上,桌上茶碗碟子筷子瓷碗酒杯汤勺都随声跳起半尺来高。

    “丁氏兄弟,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一嗓子,顿把对面几人都吼懵了。

    “金、金兄,你何出此言啊?”丁兆兰忙起身抱拳问道。

    “小金?”范小王爷起身瞪着金虔,一脸惊异。

    丁兆惠也跳起身急声呼道:“金兄,有话好说,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

    “发火?咱还要发飙呢!”金虔抓起一个茶碗就要朝地上摔,稳坐一旁的小逸突然冷声冒出一句,“那个茶碗至少要半钱银子。”

    金虔挥到半空的胳膊一僵,一边恨恨把茶碗放回圆桌,一边开始在桌上打量其余的碗碟瓢勺。

    “甭看了,这桌上随便一个物件都要一两银子以上。”小逸提醒道。

    金虔脸皮一抽,在桌上扫视半晌,最后捡起刚刚啃剩的一块骨头,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道:“丁兆兰、丁兆惠,俗话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二位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怎能出尔反尔,做这等言而无信两面三刀之人?!”

    丁氏双侠脸色顿逼青绿色系。

    范小王爷一头冷汗:“小金,你乱说什么呢?”

    “乱说?!”金虔细眼一扫众人,双眉倒竖,气势惊人,“咱这是实话实说!半月前,这二人还口口声声说要将自家妹子许配给展大人,这过了才几天,竟又要将丁小姐许配给一枝梅?!一妹二嫁,荒唐之极,这不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又是什么?哼哼,若是传出去,不知二位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豪杰江东父老?!”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那个金兄……”丁兆兰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哎呦我的乖乖……”丁兆惠狂抹头顶冷汗。

    范小王爷一脸求救,瞅瞅邵问,邵问苦笑摇头,再望莫言,莫言默不作声旁移半步。

    小逸长叹一口气,探头向窗外楼下观望,突然双眼一亮,伸出手臂朝楼下使劲儿摇了几下。

    只是小逸这一番举动,屋内其余众人却是无暇窥见,此时众人皆被战斗力突然飙升的金虔给惊住了。

    “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无法无天千古奇冤六月飞霜荒天下之大谬——”金虔口中唾沫犹如喷泉飞溅,在阳光下五色缤纷,耀得众人一阵眼晕。

    丁兆兰直面金虔口水瀑布,脸色涨得通红,一个劲儿朝自家胞弟发出求救信号。

    丁兆惠退到墙根,频频摇头。

    范小王爷仓皇后退。

    金虔一脸义愤填膺:“想要抢展大人的老婆,就先从咱身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冰冷至极点的声音。

    “展某何时娶妻了?”

    丰沛寒气呼啸而至,寒天冻地,金虔后脖子汗毛瞬时根根倒立,哆嗦发抖。

    僵硬回头,只见一蓝、一白、一青三道人影不知何时来到厢厅门外,正是展昭、白玉堂、颜查散三人。

    颜查散一脸无奈望向自家胞弟,小逸轻呼一口气,回了一个讨好的笑脸。

    白玉堂手中折扇呼呼啦啦摇得好不高兴,左眼写“幸灾”、右眼写“乐祸”,口中啧啧有声:“我说颜兄今日怎么非要拉五爷和这只臭猫来这醉仙楼吃茶,感情是这儿有一出好戏等着呢!”

    展昭黑眸直瞪金虔,以自身为圆心,散发螺旋状冷气,透骨奇寒刺刮众人皮肉。

    “那、那个……展大人……属下这都是、是为了展大人的终身大事……”

    星眸一眯,怒气飙升:“展某的终身大事不劳金兄费心!”

    金虔头发根立马倒数百分之八十三,瞬时缩脖消声。

    众人望着被成功镇压的金虔,皆松了一口气。

    丁兆惠拍着胸口:“展大人来的可太及时了。”

    “展大人、五弟、颜兄,来来来,赶紧坐!”丁兆兰起身朝三人抱拳道。

    三人依言落座,展昭、白玉堂分坐金虔两侧,颜查散坐在小逸身旁。

    “咳,那个——”丁兆惠干咳两声,打破尴尬,“展大人,刚刚您都听到了……那个……我兄弟二人绝非出尔反尔,只是……”

    “丁二哥,”展昭抬眸,神色恳切,“展某也觉丁小姐应早日另觅良缘。一枝梅武艺超群,轻功卓绝,且为人豁达,心胸开拓,实乃江湖上少见的豪杰,可为良配。”

    此言一出,丁氏双侠顿时脸上飞光,满面喜色。

    白玉堂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没错没错,况且一枝梅还是‘梅门’的掌门,与丁家庄可谓是门当户对啊!”

    丁氏双侠更是频频点头。

    丁兆兰接口道:“其实武艺家世还在其次,主要是我和二弟还有小逸兄弟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都觉得月华对展大人并无男女之情,反倒是对那一枝梅颇有情意……”

    话未说完,就见刚老实不到半刻的金虔腾得一下又跳了起来,惊呼:“怎么可能?!”

    众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金虔双眉倒数,细眼圆瞪,好似听到天下最不可置信之事。

    “为、为何不可能?”丁兆惠想是对刚刚金虔一翻滔滔讨伐战辞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问道。

    “比起展大人,丁小姐更中意一枝梅?”金虔瞪眼横扫一圈,“这简直的荒天下之大谬!那一枝梅哪里比展大人强?!”

    诶?

    众人呆愣。

    只见金虔细眼中绿光大盛,背后气势万千,浑身光芒万丈,开始滔滔不绝:“论武功、一枝梅是展大人的手下败将;论轻功、一枝梅那鬼气森森的身法哪比得上展大人的轻灵优雅?论长相、展大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枝梅一脸偷相两眼无光;论身材、一枝梅那软塌塌的水蛇腰哪比得上展大人韧性十足的小蛮腰——”

    “噗——”白玉堂一口茶水喷出一丈开外。

    一室死寂。

    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说了什么的金虔瞬间石化。

    丁兆兰目瞪,丁兆惠口呆,范小王爷额顶冒汗,莫言脸皮隐抽,邵问嘴角狂抖,小逸双眼圆瞪,白玉堂一双耗子爪死死捏着扇柄,埋头双肩剧烈抖动。

    颜查散脸憋得通红,干咳数声,瞄了一眼身边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句:

    “展大人你可是身体不适,为何面色如此之怪?!”

    众人目光唰得一下转向展昭,顿时都呆了。

    只见展昭额头青筋暴突,怒火满目,可偏偏面若朝霞,连一双耳朵都染上胭脂色,竟给这凉爽秋意中添了一抹融融春意。

    真是:红入桃花嫩,春飞柳絮香。

    白玉堂不自在扭过头,咽了咽口水。

    丁氏兄弟一个望天、一个看地,范小王爷干咳两声、扭头,邵问一脸惊艳却在被莫言一脚踢中腿骨后变作苦瓜脸。

    小逸片刻愣神之后,瞥向自己老哥——颜查散低头,默默品茶。

    唯一未被“御猫牌j□j”感染的,就是刚刚祸从口出的某位从六品校尉。

    咱、咱刚刚说、说说了啥?

    最、最后一句好像提到了什么小蛮腰的……

    现、现在立即劈一根地缝钻进去还来得及不?

    展昭慢慢起身,缓缓转向金虔,沉沉开口道:

    “展某尚有要事与金校尉商讨,先行告退。”

    说罢,就挺着笔直腰身拽着金虔脖领子将石化僵硬的金虔一路拖了出去。

    而在展昭身形消失之前,众人的目光竟都不由自主鬼使神差汇集在那系着月白腰带的如松腰肢上。

    “咳,小蛮腰啊……”

    *

    清风袅袅,湖水涟漪,树影濯濯,衣袂飘飘。

    西湖畔,寂静小树林中。

    金虔望着背对自己的笔直蓝影,只觉自己的大肠小肠都在哆嗦。

    此处如此僻静,又杳无人烟——这猫、猫儿不、不会是要砍人泄愤杀人灭口吧?!

    “金虔。”展昭慢慢转身,漆黑星眸定定望着金虔,“你刚刚……”

    金虔只觉一股凉气嗖得一下从脚底腾起,霎时一个激灵,慌忙垂首抱拳尖声告罪道:“展大人恕罪啊,属下刚刚是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乱七八糟七上八下,尤其是最后一句,完全是属下鬼迷心窍乱说一气……那、那个,展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啊啊!”

    展昭紧了紧拳头,暗呼一口气,望了一眼几乎要把脑袋埋地的某人,微微偏移黑眸,轻咳一声:“展某……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诶?”金虔赫然抬头,细眼不正常绷大。

    清亮黑眸又望向金虔,一抹淡淡嫣红浮上俊颜:“你刚刚所言,可是……心里话?”

    “自然是心里话!”金虔精神一振,甩开腮帮子开始驾轻就熟的马屁精,“展大人比起那一枝梅,绝对是一个天上月一个地下泥,属下所言绝对是发自肺腑挖心掏肺实心实意,属下对展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黑眸一动不动望着眼前口若悬河的消瘦身影,双颊的热度又悄悄升了几分。

    可金虔下一句话,顿让展昭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淋下。

    “展大人和丁小姐明明就是天生一对地下一双,成婚以后那绝对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怎么可以让一枝梅出来搅局……”

    “金虔!”

    “啊?”

    展昭杏眸直直望着金虔,沉压嗓音掷地有声:“展某对丁小姐绝无半丝情意!”

    金虔细眼圆瞪:“诶?!可是……”

    电视剧电影小说评书里都说:丁月华是南侠展昭的老婆啊!

    “以后休要再将丁小姐与展某扯在一处!”

    “但是……”

    “若要再犯,俸禄减半!”

    金虔身形一颤,猛然绷直抱拳,正色道:“属下遵命!”

    展昭脸色这才缓下几分,望了一眼面带困惑的金虔,黑眸中划过一丝苦涩,垂下眼帘:“以后,莫要再给展某做媒了。”

    “诶?!!”金虔一愣,“这、这是为何?!”

    这、这这猫儿又怎么了?咋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莫要多问!”展昭一撇头。

    金虔顿时如丧考妣

    开什么国际玩笑!若是这猫儿不结婚,咱红彤彤的媒人红包岂不就没着落了?!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难道猫儿因为丁小姐的事儿受了打击……不对啊,猫儿不是说自己对丁小姐没意思吗?那就称不上什么打击啊!那、那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啊啊啊!

    不成不成,咱绝对不能让展大人成为“剩男”啊啊啊!

    “展大人啊,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成亲生子乃是人生大事,所谓功在万代利在千秋……”金虔立即又扑了上去,一长串苦口婆心的说辞溜了出来。

    展昭手指猝然攥紧,头顶青筋突突乱跳,一股异样烦躁涌上心头:

    展某对他、对他如此、如此……可他却、却……

    某四品带刀护卫只觉脑中一热,怒火冲心,薄唇一张,竟说出一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展某已有心仪之人。”

    噼噼噼啪!

    一个形状优美的晴天霹雳炸在金虔头顶。

    金虔只感呼吸停滞,心跳停止,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灰白,世间万物似乎都离自己远去。

    猫儿有、有了心仪之人?

    是谁……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