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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生岸柳催残暑,愁云遮日淡晕光。

    开封府三班院角落里,一众捕快衙役聚团成堆,脑袋挨着脑袋,肩膀碰着肩膀,正在做一件已经在开封府绝迹多年的娱乐活动——聚赌。

    “我赌三两!定是宫里有大事发生!”

    “切!俺刚刚向赵校尉打听过了,最近宫里宫外太平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俺压五两,定是最近展大人身体不适!”

    “什么身体不适?!你可没瞅见昨个儿展大人训我们快班的捕快,那叫一个心狠手辣,蹲马步足足蹲了三个时辰,今天咱的腿肚子还转筋呐!我看是展大人精神太好,无处发泄!我赌七两银子,定是因为白少侠惹展大人不高兴了!”

    “得了、得了!我刚刚巡街的时候正好在门口茶馆碰上白少侠,正趴在茶馆里睡得七荤八素,连自己的宝剑掉地上了都没发觉。不过也是,每天晚上都被展大人揪出来切磋武艺,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也难怪堂堂锦毛鼠睡得好像个冬眠的耗子一样不省人事!我看白少侠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招惹展大人?”

    人群中一阵沉默。

    “兄弟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啥这几日展大人就像吃了枪炮一般,晚上不睡觉夜夜在屋顶上和白少侠打架,白天就黑着一张脸不要命似的巡街擒贼,顺带训练咱们弟兄,莫说白少侠挺不住,咱们兄弟也挨不下来啊!”

    众衙役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同时垂首,唉声叹气。

    “俺、俺赌十两……”一个细小声音幽幽飘出。

    众人目光移向出声之人:“郑小柳,你赌什么?”

    郑小柳一拍胸脯:“俺赌展大人这几日如此是因为金虔!”

    “为了金校尉?!”众人一脸啼笑皆非,“郑小柳,你莫要说笑了!”

    “俺才不是说笑!”郑小柳一瞪双眼,信誓旦旦道,“你们想想,展大人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儿的?”

    “这个,好似是七日之前……”

    “金虔是何时与范王爷离开府衙的?”

    “啊呀,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七天之前!”众人略一回想,不由惊呼。

    郑小柳环视一周众衙役惊讶表情,头颈微微上扬,一脸得意道:“俺再问你们,平日里展大人早晨起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众衙役奇怪。

    “洗脸?”

    “练剑?”

    “如厕?”

    “乱说什么,自然是随包大人去上朝了!”

    郑小柳翻了个白眼:“是抓金虔去校场蹲马步练功!”

    “对啊!”众人幡然醒悟。

    郑小柳又问道:“每晚展大人睡觉前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衙役一点就透。

    郑小柳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问道:“展大人巡街的时候,最喜欢抓谁去?”

    “是金校尉!”众衙役已经可以举一反三。

    “展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人异口同声。

    “展大人心情好的时候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人茅塞顿开。

    “所以……”郑小柳洋洋自得,“俺说得可有道理?”

    “郑小柳,你真是人才啊!”众衙役欢呼道,“如此说来,只要金校尉回来,展大人定可恢复正常……”

    说到这,人群中又是一片死寂。

    突然,哀嚎之声频频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时能回来啊?!”

    “这范小王爷也是的,开封府这么多人不找,怎么偏偏把金校尉给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侠那么大一个活人,范小王爷就看不到吗?”

    “实在不行,寻展大人出门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处啊?”

    于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开封府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某从六品校尉的人气以微弱优势超过了开封府首席偶像的某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而恰好路过三班院门口的开封府首席师爷公孙先生亲眼目睹了这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时刻,顿时震惊非常,立即匆匆赶回夫子院花厅与包大人商量对策。

    *

    入夜时分,开封府花厅内,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一坐一站,望着厅中直身松立的红衣护卫,但觉头痛莫名。

    “不知大人唤展昭前来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问道。

    包大人望着平日里那张温雅面容如今却变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叹气,递给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报传来,称城内有采花飞贼横行、祸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书请本府调遣武艺高强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护卫前去,不知展护卫意下如何?”

    “采花飞贼?”展昭接过案宗微一皱眉,随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呼一口气,转头望了公孙先生一眼。

    公孙先生微眯凤目:“杭州府衙上报说,此采花贼行踪飘忽,轻功卓绝,以在下所见,展护卫不如请白少侠同去,也好多个照应。”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展护卫就与白少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点头。

    “……属下遵命……”展昭皱眉半晌,才抱拳应道。

    “啊!学生一时忘了。”公孙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前日里颜查散曾说家弟来信称已与一枝梅抵达杭州境内,颜查散担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顺路,展护卫不妨带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双眉皱成一个疙瘩,望着公孙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为公务,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称乃是因其武艺高强对查案有所助益,而颜查散不过一介书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护卫此言也有道理……只是……”公孙先生愁容满面,“颜查散为来开封府为证,钱财用尽,也算是开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遥远,颜查散一个书生,毫无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唉,当真是为难展护卫了,若是展护卫不愿,自是不该勉强……”

    “公孙先生……”展昭微显歉意,忙道,“展昭思虑不周,还望先生莫怪,展昭定当护送颜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劳展护卫了!”包大人捻须点头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启程吧。”

    “属下遵命。”展昭抱拳,“属下告退。”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红衣护卫掩门离去,对视一眼,不由摇头苦笑。

    片刻之后,花厅大门又被人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华俊容颜,只是一双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对,精神十分不济;后行之人,一身书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与颜查散二人。

    包大人面带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护卫就有劳二位多加照顾了。”

    公孙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说,展护卫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这几日展护卫着实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会出此下策,请二位陪展护卫出去散散心……”

    “没问题、没问题!”白玉堂顶着两个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让那猫儿出去溜溜弯,怕是要闷出病了!”

    屋内其他三人闻言不由有些好笑。

    “这几日有劳白少侠了。”包大人忍笑道。

    “无妨、无妨,不过是打几晚上的架,白某还撑得住……”白玉堂不以为意摆摆手,眼珠一转,又一皱眉,“只是若是那猫儿到了杭州发觉并没有什么案子……”

    “白少侠不必担心。”公孙先生道,“杭州确有采花飞贼一案,但不过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侦破。”

    “可若是三五日内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赶回开封,岂不是浪费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颜查散微显疑惑。

    “这便是为何要颜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孙先生捻须道,“到时你只需说想寻到胞弟下落,请展护卫帮忙,我想以展护卫的为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如此!”颜查散了悟,点点头,“想那一枝梅行踪飘忽不定,小逸与他在一起,若想寻到他二人踪迹,怕是没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内四人不由同时对视一笑。

    “如此,就有劳二位了。”包大人起身,与公孙先生一同向白、颜二人抱拳施礼。

    “颜某定然不负所托。”颜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白某保证,等那猫儿回来,定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好猫!”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颜二人,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但愿展护卫此去能放开胸怀,好好散散心,来开封府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为他了。”包大人长叹一口气。

    公孙先生捻须一笑:“有白少侠和颜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府若是没有记错,七天前孝义王爷前来替金校尉告假时……曾说他的那个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边。”公孙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点点头,“那还真是巧啊……”

    公孙先生一脸无害笑意:“是挺巧的……”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杭州虽不及汴京繁华,但其“人间天堂”之名已享誉百年,正所谓:“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万家映翠,处处水潺,入眼即景,美不胜收。

    但此时,在杭州城的西大街东段,却毫无半点景致可言,但见两队家丁护卫打扮的男子拦住街头巷尾,不让一个百姓通过,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说也有上百人,却无一人大声敢喧哗,也无一人敢穿街而过,个个面色不愉,互相交头接耳,整条街上只能断续听见百姓私下对话之声。

    “啊呀,又是‘云容社’的那些个公子!”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难了!”

    “唉,俺刚刚瞄了一眼,那闺女长得可好了,看穿着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云容社这帮畜生手里,可惜了……”

    站在外围的一个买菜老汉,挑着菜担子路过,向人堆里瞅了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涌上一股悲凉,摇了摇头,转身正打算绕道离开,却突然听身后有人惊呼:

    “诶?咱不过是绕了个弯买了几块桂花糕,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汉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浓眉细眼,正一手捧着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里塞;在少年身侧,是一名比少年高两个头的青年,身姿挺拔,浓眉大眼,一脸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间佩有一把阔叶长刀。

    老汉心肠好,见到少年似要往人堆里钻,忙阻止道:“小兄弟,这条街是过不去了,你还是绕道吧!”

    “绕道?为何?”少年伸着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两边却不肯再多迈一步的百姓,“难道是官府办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汉摇摇头,垂眼道:“是‘云容社’的几个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里嘀咕道,“这云容社是什么的干活?听起来像个茶舍……霸占街道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收养路费吧?”

    “这个小兄弟……”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系着沾满面粉围裙、腰里别着一根擀面杖的大汉走过来,看样子是旁边面铺里的厨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问道,“是外地来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厨子大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若是这杭州城的百姓,还有谁不知道云容社的大名?”

    “诶?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是因为这个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汉和大汉都是一愣,然后同时苦笑摇了摇头。

    菜农老汉向前走了两步,凑到少年身侧,小声道:“小兄弟,这‘云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窝啊!”

    少年细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侧默不作声的佩刀青年听到这句,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菜农老汉摇头长叹,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厨师大汉叹了口气,接口道:“这‘云容社’是杭州城里十几个富商的公子哥们私下组的,听说还特别建了个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这名字是取什么……‘云想衣服花想什么的’意思……”

    “云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声补了一句。

    “对对,就是这句!”厨师大汉忙点头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儿挺风雅啊。”

    大汉冷哼一声:“名字是不错,可做出来事儿却是猪狗不如!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无所事事,在街上闲溜达,碰上谁家的姑娘好看,就强拉那姑娘去云容社喝茶,说是喝茶,可实际上做什么却没人知道,倒是听说有几个姑娘成了几个公子哥的小妾,还有好几个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为何不报官?”佩刀青年沉声问道。

    “报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说到这,厨子大汉一脸愤恨,不由握紧了拳头。

    消瘦少年咽下糕点,眯起细眼道:“难道官府就这么算了?”

    菜农老汉沉沉叹气道:“唉……官府自是说云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谁不清楚,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富绅家的公子少爷,家里银子多了去了,莫说在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里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么敢动他们?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个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细眼缓缓绷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们所说,云容社此时在这里霸着街道,难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同时叹息道。

    “这么嚣张?!”少年惊呼,嘴里的糕点渣子喷出不少。

    “岂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面无表情沉声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几十人,又站得十分拥挤,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难j□j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种身法,身形晃了几晃,就冲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厨子大汉顿时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见那少年一边手里的糕点纸包小心翼翼包好揣进怀里,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啧啧,咱就是劳碌命啊……”

    少年说完这句,踮脚望了望乌乌压压的人群,叹气摇了摇头,一猫腰,好似泥鳅一般嗖嗖嗖竟也窜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见状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们也留下看看?”菜农老汉望了大厨一眼。

    “这二人定是不同寻常,看看!”大厨大汉点了点头。

    二人自是没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挤了半天也没能挤进人群半分,只得踮着脚尖在人群外费力向里观望。

    *

    那大厨眼力倒是不错,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范小王爷拖出开封府的从六品校尉金虔。

    范小王爷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轻车简行,贴身侍卫也仅带了两位,加上金虔也不过四人。而说起这两个侍卫,倒是十分有特点,名字通俗好记,琅琅上口,一人名为莫言,一人就叫邵问(谐音少问)。

    此时随在金虔身边的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这莫侍卫为人正直,尽忠职守,冷脸少言,能少说一字就绝不多说一字,标准的人如其名。

    不过,以金虔的话来说,此人就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实在是无趣的紧了”。

    此时,莫侍卫更是充分发挥了“侍卫动手不动口”的主观能动性,将金虔狠狠甩在身后,一铆劲就冲进了乌压压的人群。

    可怜金虔只能仰仗自己的苗条身材,见缝插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一条血路。

    “啧啧,原来跟着那只爱抱打不平的猫儿也就罢了,人家大小也算咱的上司,拔刀相助的戏码咱自然要鼎力支持;如今跟这范老妈子出门,本以为能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又摊上这么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说就往前冲……这要是万一得罪了哪个有不得了的裙带关系公子少爷,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待满嘴抱怨的金虔满头大汗挤进了人群,也不由被眼前的大阵势惊了一惊。

    喂喂,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街巷正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中央有十余位江湖打扮的汉子围站一圈,看样子应是云容社雇来的江湖打手,圈中似是困住了什么人,人影重重,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是两个人影。

    而在圈外,分立有三名公子模样的人物,个个锦衣玉带,指手画脚,态度嚣张,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善类。

    “八成这三个这就是那云容社的公子哥们?”金虔咂舌,“不过是调戏个良家妇女,竟搞出这么大阵仗,果然是财大气粗,实力派!”

    只见中间领头的那个公子哥,年纪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大红缎子袍,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肚子挺得老高,伸手都摸不着自己的肚脐眼,脸上油光锃亮,一脸j□j,望着打手身后被困的人影,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这位美人,陪本公子去凤凰山云容社赏景品茶如何?”

    杭州百姓对这云容社是厌恶非常,就听人群中有人低声咒骂:

    “奶奶的,又是牛朝生这个畜生!”

    “哼,仗着牛家是杭州首富,如此胡来,迟早要招报应!”

    金虔闻言,细眼立即牛朝生身上精准扫视一圈,眼珠隐隐闪光:原来这胖子是杭州首富的公子,果然富得流油……

    “对对对,陪我们大哥喝茶去!嘿嘿嘿……”一旁附和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身着白锦绸衣,上面绣着一枝出水青莲,头扎白缎方巾,摇着一把画莲折扇,脸色泛黄,双眼奇大,双颊微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竿上挂了一件衣服。

    “是高家的高骅,看那样子,满脸泛黄水,定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百姓继续咒骂。

    高家,光听名字就是个富豪!金虔点头。

    “哎,二位哥哥,莫要唐突了美人,如此天资国色,自要扫榻相迎,诚心相邀方可啊!”这次说话的是牛朝生和高骅身后的一个公子哥,年纪较前两人较小,不过二十挂零,一身青绿绸衫,袖口腰带上皆绣暗绿花纹,身材适中,不胖不瘦,面容白皙,淡眉毛,单眼皮,高鼻子,薄嘴唇,相貌还算周正,还像模像样呼啦着一把扇子。

    人群中的咒骂声继续。

    “江家也算是书香世家,想不到竟出了江春南这个败类。”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文富双全啊——金虔摸着下巴暗暗评估。

    “唉,被这三人盯上的姑娘,定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围观百姓哀叹。

    一时间,人群中有人同情、有人叹息、有人气愤、有人嘴里骂骂咧咧,可就无一人敢上前说一句公道话。

    牛、高、江三位公子满面春风得意,抛出一个眼色,那一众江湖打手一拥而上,刚刚还能模模糊糊看到的两个人影顿时被遮了密密实实。

    围观百姓脸上都涌上一股悲凉之色,还有几个大妈大婶掩面闭目,不忍再看。

    “啧!”金虔眼皮一抽,嘀咕道:“莫大侍卫不是冲进来英雄救美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金虔忙着环顾四周寻人,脑后却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把金虔吓了一跳。

    “糟糕!”典型的莫氏省略风格。

    “莫兄,你不要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啊!”金虔拍着胸口朝身后的侍卫抱怨道。

    莫言面色铁青,唇角紧抿,默默瞪着金虔。

    “莫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金虔一愣,一路上多次遭遇不幸事件的预感再次降临,脸皮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莫、莫兄,人群里的那个……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堆男人围住调戏的那位……该不会恰好就是咱认识的那位……”

    莫言面无表情道:“是公子。”

    金虔脚下一个趔趄,仰天长啸一声:“天哪,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声音生生盖过百姓人群嘈杂,直冲霄汉。

    众人大惊,愣愣望着金虔和莫言从人群中走出。

    街口拦住人群的家丁护卫本欲挡住二人,可还未动手,就见莫言手指在几个家丁身上随便点了几点,一众家丁护卫便都僵立原地,无法再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穿行而过。

    金虔垂头丧气,瞅了前方云容社三位公子哥一眼,一脸哀怨:

    “啊啊,从汴京出来已经是第三十七次了,到底有完没完啊啊!!”说到这,金虔忽然蹲下身,双手挠头,愣是将脑袋抓成了个鸡窝,又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走到云容社三大公子面前,一撸胳膊袖子,指着三大公子呼道,“三位公子,若想调戏这位美人,先交钱!”

    说到这,手掌一摊,竟是一副心安理得收钱的模样。

    一片死寂。

    整个街巷,上百人众,只有呼呼风声可闻。

    云容社一众,围观百姓,全都惊骇当场,傻在原地。

    只有站在金虔身后的莫言默不做声后撤两步,距离少年远了三尺。

    “你、你你说什么?!”牛朝生大公子双眼外冒,肚皮直抖,发出的声音好似被踩了脖子的蟾蜍。

    “交钱!排队钱!”金虔一挺腰板,气势惊人,“截止今天为止,打算调戏这位美人的登徒子已有三十六拨,奈何本事都不到家,全部调戏未遂,经过商议,有二十八拨登徒子决定先排队留号,待以后练好本事再来挑战。所谓事有先后,三位公子若是想要做一回登徒子,自是要按规矩走,先交定金排队。一百两银子排前十位,八十两银子排前十五位,五十两银子就只能排到最后了!”

    说到这,金虔清了清嗓子,细眼一眯,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三位公子,如此良机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调戏要趁早,晚了黄花菜可都凉了!”

    一席话说罢,又是一片沉寂。

    渐渐的,有几个百姓憋不住,喷笑出声,然后逐渐的,越来越多的百姓闷笑出声,越笑声越大,越笑人越多,最后围观的百余名百姓皆是哄堂大笑,前俯后仰。

    “哈哈哈,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

    “调戏良家妇女还要先排队,哈哈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匪夷所思……不、不行了,笑死我了……”

    笑声中,云容社三大公子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红,由红改黑,好不缤纷热闹。

    “闭嘴、都给我闭嘴!”牛朝生恼羞成怒,提声怒喝道,“谁敢再笑一声,我就撕了他的嘴!”

    这一喊,众人顿时噤声,街上又是鸦雀无声。

    “哪里来的臭小子,不想活了!”高骅朝几个江湖打手喝道,“还不给我把这个臭小子给砍了?!”

    立即有三个江湖打手冲上前,抽刀就朝金虔身上招呼过去。

    众百姓顿时心头一凉,暗道不妙。

    但见金虔脚下几个诡异滑步,有惊无险避过杀招,滴溜溜一转,又稳稳站在三大公子另一侧,嘿嘿笑道:“三位公子,若是没钱可以直说,念在你们是杭州城头一拨登徒子,勇气可嘉,咱可以给三位打个九五折,三位以为如何?”

    江春南本就白皙的脸孔气得煞白,浑身上下直抖,指着少年怒骂道:“荒、荒唐,从未听说调、调戏还要交钱排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