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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尹包大人天生脸黑,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但开封府上下一众捕快衙役也变作黑脸,却是近几日之事。

    若说以前汴梁百姓说起开封府的衙差,自是出不了“威风、清廉”二词,可这几日,一提起开封府的捕快衙役,却都只有一句话:“开封府是不是遭了大劫,咋个个脸都黑得跟黑锅底似的?”

    若问其中缘由,唉……

    一言难尽……

    要真想说个清楚明白,就不得不从六日前那晚开始。

    话说这六日之前,包大人花厅下令,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自是不敢怠慢,当晚还未入夜,就立即召集府衙上下捕快,下达严令,在七日之内,必须严加保护夫子院内包大人二位远方表亲,不得有失。

    一众捕快衙役向来训练有素,不用吩咐,也知此二人必定与大案牵连,恐有性命之忧。

    果然,当夜,便有几名蒙面歹徒*而入,想要杀此二人灭口。

    结果自不必说。

    不过几名夜行刺客,开封府内一个月不闹上个三五七回反倒有些不正常。况且这几名刺客武艺平平,未等展大人与四大校尉出手,就被开封府一众衙役团团围住,当场抓获。

    只是这几名刺客口风甚紧,还未等包大人审问,便服毒自尽。

    这也属常事,见过大场面的开封府衙役,对此种小阵仗还未放在心上。

    只是,众人却未料到,此事却埋下了祸根……

    就说那日半夜,夜深人静,众人熟睡之际,就听从展大人房里传出一声异声长啸,贯彻云霄,惊得全府之人上至包大人、公孙先生,下至杂役皂隶,尽数从床铺上腾起,直奔夫子院展大人卧房。

    待众人赶到,只见展大人房之前,一个消瘦身形靠门而立,发髻散乱,双目惊光,竟是奉命贴身保护范瑢铧的金虔金捕快。

    而在金虔身侧,正站着一身红衣的展大人及四位满面愕然的校尉大人。而更令人惊愕的是,向来冷静自若的展大人,此时竟是俊脸面皮微抖。

    众人皆是纳闷万分。

    公孙先生正预备上前询问,就听屋内又传出一声长啸,好似鹤唳龙吟,刺耳刮脑,直冲云霄,顿时把众人震呆当场。

    包大人惊呼:“难道是范瑢铧出了事?!展护卫,快随本府进屋察看!”

    “大人……”展昭上前拦住包大人,垂眼道,“不是出事,只怕是……”

    “只怕是……”包大人皱眉。

    “贤侄啊——”夫子院隔壁屋内传出一名老妇声音,众人识得,正是包大人远方姑母声线,只听老夫人有条不紊,慢悠悠道,“贤侄不必担心,不过是铧儿熟睡打呼罢了。”

    “打呼?!”众人眼珠几乎脱眶。

    谁打呼能有如此声音,比起杀猪宰羊也毫不逊色!

    就听包大人姑母继续道:“铧儿小时便有如此毛病,若是受惊,半夜睡觉便会打呼,且呼声震天,无法可治。”

    受惊?!难道是那几名刺客?!

    众人皆是满头黑线,面面相觑。

    半晌,才见公孙先生缓缓道出一句:“范瑢铧天赋异禀,以后必成大器!”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附和道。

    夜风嗖嗖吹过……

    众人数目直瞪。

    “咳咳——”包大人干咳数声,继续问道:“不知几日之内可恢复正常?”

    “若是不再受惊,三五日便可恢复……”屋内老夫人答道。

    “难道整夜皆是如此?”公孙先生也追问道。

    “多半整夜都是如此……习惯便好……”

    习惯?!如何习惯?!

    包大人眉头一紧,转头对公孙先生正色道:“公孙先生可有妙法?!”

    “这……”儒面显出难色,“学生从未听过如此呼声,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可施……”说到这,公孙先生猛然凤眸一亮,又转头对金虔问道,“金捕快可有建议?”

    金虔皱眉眯眼半晌,才挺直脊背,抱拳凛然道:“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说罢,转身推门入室,便没了声息。

    突然,屋内又传出一声啸声,震得屋顶直落木屑,众人大恐,不约而同掩耳后退数步。

    就听屋内一阵踉跄脚步,还伴着几声木桌木凳碰撞响声,门板砰得一声被人踢开,金虔嗖得一下冒了出来。

    “属、属下无能……”虽然当时正值深夜,但众人仍能清楚看见金虔脸皮在上下抽动不停。

    包大人回头望了望公孙先生,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如将其唤醒……”

    “贤侄,不可!”旁屋内老夫人急忙道,“若是唤醒铧儿,待他再入睡,呼声更响……”

    “这……”包大人眨眨眼,又望了公孙先生一眼。

    公孙先生垂眼皱眉。

    包大人叹了口气,拱手向旁屋道,“姑母先歇息吧。”又转头望了门口二人,道:“展护卫、金捕快,范瑢铧安危还要多加留意……”

    “属下分内之事。”展昭抱拳。

    “……属下分内之事”金虔抱拳。

    包大人点点头,吩咐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无计可施,只好依命回房。

    四位校尉望了望屹立不动的展、金二人,又互相瞅了瞅,最终还是王朝出声道:“外面风大,展大人、金捕快,还是速速回屋吧,屋外有我们四人在此,定然无忧!”

    只见金虔脸皮一动,赶忙抬头,煞有介事道:“那个……咱是看如此良辰美景,适合赏月、赏月……咳咳……”

    赏月?嗯?

    四人抬首,只见乌云密布,黑漆漆一片,连个月牙丝儿都没有,赏的哪门子月?

    可那展昭竟然颔首道:“果然是月色难得……”

    睁眼说瞎话?!

    展大人?!

    四人惊愕。

    半晌,还是马汉反应快,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我四人先去别处巡视,此处就有劳展大人与金捕快了!”

    说罢,四人抱拳辞去。

    于是偌大夫子院内,只剩金虔与展昭二人,孤立风中。

    “醒着的时候,啰嗦唠叨不停也就罢了,咋连睡个觉也不让人安生……”金虔脸皮抽搐嘀咕道。

    展昭抱剑直立,星眸远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薄唇上弯,慢悠悠道出一句:“比起某人来——的确是技高一筹……”

    “哈?展大人您说什么?”

    “无事……”

    啧,这猫儿,愈来愈难以捉摸了……

    事实证明,李后果然是经验丰富、金口预言,此种恐怖呼声,不多不少,平均一刻钟一次,续至天明。

    *

    之后,第二日清晨,待范瑢铧起身,却惊异发觉开封府上下看待自己目光皆有些哀怨之色,心中不解,便拽着金虔到僻静之处询问。

    “小金,今日大伙为何都有些怪异?”

    “王爷当真不知?”

    “瑢铧不明。”

    “王爷可知王爷在受惊之后,熟睡之时的呼声……那个——有些吵耳?”

    “这……瑢铧曾听娘亲提过,瑢铧自小便有这个毛病,但也并非大病,只是稍吵。”

    “稍吵?!难道左邻右舍就无人……那个……”投诉?!

    “小金说笑了,瑢铧与娘亲居在城外,人烟稀少,哪有邻居?且娘亲也说过,习惯之后便也无妨。”

    “……”

    “小金,你是否身体不适?脸色为何如此之差?!”

    “……”

    “小金,你莫不是昨晚守夜之时着了凉?唉,瑢铧就是担心,小金你身体如此单薄,守夜实在是太过辛苦!要不待瑢铧和展大人说说,今晚就不让你守夜了,小金今天就和瑢铧同睡,好好休息一晚……”

    “王爷此言差矣!卑职职责所在!怎可怠慢!!”

    “小金……你的脸色愈来愈差了。不成!瑢铧这就和展大人说去……”

    “小王爷!!”

    “小金,你下跪作甚?快起来、快起来!”

    “小王爷,卑职一片丹心,唯天可表,开封府上下皆为王爷、太后安危所劳,属下怎可独善其身?!小王爷此举岂不是陷金虔于不义?!”

    “小金……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大义……瑢铧感佩!”

    “王爷过奖!”

    “既是小金坚持,瑢铧随你便是!只是小金,看你这脸色,可点好好补补,俗语常说,鸡汤最补……瑢铧有一家传鸡汤妙法,就是用整鸡慢炖一个时辰,再用……”

    呱啦呱啦……嗡嗡嗡嗡……

    金虔抬首望天,但觉眼前蝴蝶也忙、蜜蜂也飞,大把苍蝇团团绕……

    入夜呼声震魂,天明魔音绕耳……

    难怪李后同志忍辱负重埋没民间十数年还能保持如此贵族风范,感情是日日受这范瑢铧梵音熏陶,早已修炼成精,飞升圆满!

    五体投地,不得不服……

    啧!那只没义气的猫儿,一个“巡视府衙”居然去了如此之久……

    苍天啊……

    总之,在经过金捕快舍身成仁、血泪斑斑的整日贴身保护之后,开封府迎来了第二夜。

    可惜,郭槐同时似乎很不甘心,又派第二批杀手前来。

    武功比之前那批稍强,但仍不是开封府上下衙役对手,只不过多撑了几个回合,便又被擒住,依旧服毒自尽。

    当夜,范瑢铧的夺命呼声威力更胜。

    翌日,开封府上下,从巡街捕快到扫地皂隶,皆是双眼挂黑。

    金虔脸色泛黑,展大人星眸黯淡。

    *

    第三日,第三批杀手奋勇而至,刚入府衙,便被众多衙役一哄而上,擒住暴打,几名杀手见此情形,心惊胆颤,赶忙服毒自尽。

    虽然据说范瑢铧同志被严密看管,应未受到惊吓,但当夜的呼声还是达到了新一个高度。

    翌日,开封府上下,皆面带凶狠,宛若江洋大盗一般。

    公孙先生在屋内闭关两个时辰,医书翻遍,未果。

    包大人在上朝回府途中,险些摔倒。

    金虔双眼涣散,展大人脸色黑中带青。

    *

    第四日,无杀手入侵,一片平静,众人感慨万千,早早入睡。

    当夜,范瑢铧呼声继续前日水平。

    翌日,开封府上下,面黑若锅底,出手狠辣,汴梁城内肖小,少了三成。

    公孙先生药房中闭关四个时辰,未果……

    据称包大人早朝之时,险些扑倒。

    金虔走路一步一晃,展大人偶尔会闭目养神。

    *

    第五日,无杀手入侵,众人大喜。

    呼声降至首日水准。

    翌日,众人精神有所好转。

    公诉先生成绩斐然,终于熬出汤药,请范瑢铧服下。

    包大人午睡时间增加。

    金虔依旧精神涣散,展护卫依旧偶尔闭目练功。

    *

    第六日,大批杀手来袭,功夫大增,势如破竹。

    众捕快不敌,四大校尉败阵。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当机立断、拍案而起,飞身而至,红影所到之处,剑影如电、血肉横飞、无人可敌,不过片刻,杀手尽数被擒,同上,服毒自尽。

    当夜,呼声颇具贝多芬大侠《命运交响曲》之风采。

    于是乎,经过彻夜艺术熏陶,开封府上下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心上升到了一个值得纪念的历史高度。

    然后,便迎来了第七夜。

    *

    疏星朗月,凉风高树,本应是良辰美景,月前花下之色,可这开封府府衙之内,却是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状。

    “那边的几个,小心点,大前个晚上就是你们西院出的漏子!还有,派个兄弟上房,今天屋顶上可要盯牢了,千万别让人再混进来!”

    只见一名大汉,手持钢刀,立在夫子院正前,指挥呼喊,颇有气势,正是开封府捕头李绍。

    再看夫子院内,数队衙役严阵以待,个个双目发光,摩拳擦掌。

    李捕头院内巡视一周,见护卫衙役守备完备,滴水不漏,这才满意点点头,又回到夫子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包大人下的七日严加守备之令,今日便是最后一日,李某也知这几日兄弟们辛苦了,可这最后一夜,是万万不能出问题!今夜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兄弟们可明白?!”

    “明白!”众衙役齐声回道。

    李捕头一脸正色点点头,想了想,又举步四下巡视。

    而在花厅之内,开封府一众精英也是一派紧张模样。

    “太后,明日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到时还要委屈太后与微臣一道去南清宫为狄娘娘贺寿。”

    包大人厅内抱拳而立,恭敬道。

    李后听言点点头,开口道:“一切仰仗包卿了。”

    “请太后放心!”包大人抱拳恭敬回道,顿了顿,又回身而立,环视一周众人疲惫脸色,开口道,“诸位这几日辛苦了……”

    众人听言,不由眸光闪闪,赶忙抱拳回道:“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包大人点头:“明日待本府将狸猫换太子一案禀明圣听,到时有八王千岁与陈林公公为证,真相自可大白,太后与小王爷安全自然再无需费心。”说到这,包大人脸色一肃,又提声道,“今夜太后与小王爷安全绝不可出半分差池,诸位可明白?!”

    “属下明白!”众人齐声道。

    包大人环视一周,微微颔首,缓下声线道:“明日还要早起,都早些歇息吧……”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众人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包大人见状也是暗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公孙先生道:“公孙先生,为小王爷配制的补药可备好?”

    公孙先生幽幽道:“早已备好,但学生只怕——效果不大……”

    众人顿时一阵虚脱。

    范瑢铧听言,满面疑惑,垂下长睫半晌,终是按耐不住,开口问道:“公孙先生,瑢铧昨日就不明,瑢铧身体康健,为何还要饮食补药?”

    “这……”公孙先生凤眸一转,垂头不语。

    再看屋内众人,也是垂首默然。

    范瑢铧环视一周,纤眉一蹙,两步来到金虔面前不悦道:“小金,为何这几日开封府众人见到瑢铧都面色怪异,为何这几日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哥精神如此不济,瑢铧追问你数日你都顾左右而言其他,今日你定要给瑢铧说个明白!”

    “哎?又问我?”金虔诧异,抬首望向眼前一脸不高兴的美少年。

    “瑢铧也问过他人,但却都是敷衍之词……”范瑢铧水眸一凛道,“小金,瑢铧待你若亲弟弟一般,你今日定不可再糊弄瑢铧!”

    “这个……”金虔细眼一转,顾左右,望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