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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槐郭公公和开封府尹包拯包大人,一个是内宫内作威作福、翻云覆雨的人物;一位是兢兢业业、为国尽力、为百姓鸣冤的清官,平日里互相都看不顺眼,自然甚少往来。说得好听点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难听点,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这位郭公公却无缘无故不辞辛劳绕过大半个汴京来到城门前专程等候包大人,如何不令人费解。

    而知道“狸猫换太子”一案真相的几位,更是惊疑不已,但脸面之上,却是偏偏不能显出半分。

    只见包大人微微颔首,抱拳继续施礼道:

    “郭公公,本府有礼!”

    郭槐脸皮一扬,也彬彬回礼道:

    “哈哈,咱家可受不起,包大人有礼了!”

    说完这两句,这二人似再无话可说,只是双双挺着肚子,定定瞪着对方。

    便见城门之前,一边是百人钦差护队,旌旗纷飞,严阵以待;一侧是内宫公公仪队,拂尘飘洒,毫不退让。

    两位领头大哥,一位面色黝黑,利目如电,正气灼灼;一位油光满面,缝眼渗光,皮笑肉不笑。

    一时间,风凝声滞,气氛紧张万分。

    两人对视了半晌,才见包大人缓下神情,抱拳道:“不知郭公公到城门迎本府入城,可是有要事告知?”

    “包大人哪里话?”郭公公斜缝眼一眯,眼带一抖,堆出一个笑脸道:“咱家只是念包大人此去陈州一路辛苦,特在城门等候,以备薄利,好为包大人接风。”

    说到这,微一侧头,向身后小太监道:“还不呈上来?”

    身后一名小太监赶忙捧了一个托盘小跑上前,盘中置有一金边镶花檀木匣。

    “郭公公,这……”包大人诧异。

    开封府众人也是十分诧异。

    难道这郭公公是专程来给包大人送礼的?

    在京城城门之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大张旗鼓的——送礼?!

    难道他就不怕包大人治他一个贿赂之罪?

    诡异,实在诡异的紧!

    就听郭公公继续笑道:“咱家也知道,包大人向来为官廉洁,俗物自是难入包大人慧眼,所以咱家就不送那些劳什子的金银珠宝了,也免得包大人笑话。”

    说到这,顿了顿,抬眼望了满面讶色的包大人一眼,微微一笑,抬手启开匣盖。

    但见匣内整整齐齐放着十只青瓷瓶,瓶口皆用红蜡封口。

    郭槐捏起一只瓷瓶,轻轻摇动道:“只是咱家听说,包大人回京途中,寻到了失散多年的远房姑母,而老夫人常年患有眼疾。这匣中的十瓶药,都是咱家请宫内太医院的众位太医费劲心力、用尽名贵药材才配好的,想必对老夫人的眼疾多少还是有些助益。微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包大人笑纳。”

    这一番话语说得是有情有礼,言辞得体,但听在开封府几人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包大人半路寻到远亲姑母,这位姑母患有眼疾……

    如此细枝末节,远在千里之外郭槐,都能知之甚详、了若指掌,甚至连治眼疾的药都已早早备好……

    天哪!

    郭槐手下有多少耳目?

    又有多少耳目被安插在钦差队伍之中?

    这些耳目打听到了多少消息?

    郭槐又知道了多少?

    李后的身份他又猜到了几分?

    一想到这一路之上的所说、所为、所谋,竟都是在郭槐监视之下,如何不令人脊背发凉,发丝倒竖。

    包大人听言面色不由一滞,但不过一瞬,便又恢复常色,抱拳躬身施礼,有条不紊回道:

    “郭公公客气了,本府姑母不过一介布衣百姓,竟累郭公公如此挂心,实乃受之有愧。”

    郭公公扫帚眉微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包大人忠君爱民,勤政廉洁,世人皆知,咱家不过为老夫人献份小礼,实在不值挂齿,不值挂齿,哈哈哈……”

    “郭公公客气……”

    “包大人,那这礼——?”

    “包拯感激,替姑母收下了。”

    “哈哈哈……”郭槐一阵畅笑,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既然如此,咱家就安心了。不过咱家在城门久候,如今好容易见到包大人及老夫人,若是不给老夫人行礼请安,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此言一出,便见包大人身形一震,猛得直起身形,虎目直瞪对面满面笑纹的油肥公公。

    而其余众人,也是脸色一变。

    只见四大校尉脸色发白,公孙先生脸色泛青,御前护卫面色凝滞,范瑢铧脸色隐黑。

    金虔脸色最是丰富,青黑蓝紫皆走了一遍,最后定格在惨白色系之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定是大事不妙,万事罢了!

    如此看来,这郭公公定是探听到风声,已然猜到几分包大人这位凭空冒出姑母的奇特身份,所以才在此借“送礼”之名,行“认人”之实。

    李后在宫中多年,又和郭槐的主子刘后向来交好,郭槐如何能认不出?

    若是让郭槐认出李后——那还得了!

    此时陈林未请、八王未见,人证皆无,靠山尚缺,却先露了李后这张底牌,这戏还如何唱下去?

    可若是不让郭槐见李后——

    凭啥?

    人家好歹一个堂堂内宫总管太监,又是迎队,又是送礼,于情于理,这大人的姑母也该见上一见。

    若是众人频频阻拦,不理不见,且不说折了郭公公及其靠山当朝太后的面子,光论这一举动,岂不是更令郭槐生疑!

    见,不成!

    不见,也不妥!

    如何是好?!

    只见那郭槐扫视一圈,嘴角一扬,晃晃悠悠向前迈了几步,抱拳道:“包大人,可否请大人领路,让咱家为老夫人见礼啊?”

    包大人皱眉,半晌无语。

    郭槐绕过包大人身形,来到包大人身后,脸上划过一丝冷笑:“包大人,请!”

    “……郭公公,请!”包大人暗叹一口气,只得转过身,毕恭毕敬回道。

    “请!”郭槐脸皮一动道。

    两人同时对望一眼,又同时举步上前。

    金虔站在李后轿侧,眼睁睁看着郭槐眼角渗出冷光,嘴角带笑,一步一颤,迈着方步上前,只觉头顶发丝也随之一步一颤。

    莫说金虔如此,就连立在轿旁的范瑢铧,包大人身后的四大校尉,还有不远处的公孙先生,脸色都是愈来愈差。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轿侧红影瞬间无息移至轿前。

    红衣似火,身直若松。

    红影只是静静立在轿前,气氛便有些微妙变化。

    众人脸色皆同时一缓,又恢复成正常面色。

    只有金虔脸色例外,脸皮唰的一下转成了青黄不接之色。

    不为别的,只为在展昭移身之时,金虔清楚听到一声命令沉音,很是熟悉:

    “金捕快,药!”

    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才怪!

    金虔顿时就蒙了,心里大呼无奈:

    猫儿啊,你冲锋陷阵,把咱拽上垫背……啧,这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初次,咱也被垫习惯了……只是,猫大人啊,您今个咋连句话都说不利落?

    药?啥药?

    中药、西药、中西药结合?

    毒药、春药,还是狗皮大膏药?

    猫大人您倒是加个定语啊!

    这没头没脑的,让咱从何猜起?

    何况这老槐树前来砸场子,备药能有何用?

    总不能将这郭槐现毒现灭,抛入护城河了事吧……

    “老夫人,郭槐在此有礼了。”

    金虔正心头千回百转,脑筋飞转,突听前方传来一声问候,霎时回神,抬眼一望,顿时头皮一麻。

    只见郭槐已经来到轿前,拱手作揖,一双斜缝眼上挑,微红双唇斜勾,好一个反派大太监经典表情。

    李后轿帘密闭,丝微不动,毫无声息。

    包大人一旁接口道:“姑母,轿前是内宫四司八处的总管,郭槐郭郭公公前来给姑母请安。”

    一片寂然。

    许久,才听轿内传出一苍老声音道:“我不过是个市集卖菜婆子,竟劳动内宫的大人来请安,贤侄啊,这不是折煞我这个老婆子了吗?”

    “姑母说得是……”包大人一旁垂首道。

    郭槐听到轿内传出声音,微微眯眼,扫帚眉角一动,又堆出笑脸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包大人为官数载,功在社稷,包大人的姑母,自然是受得起咱家这一礼的。”

    说罢,又抬眼望了密不透风的轿帘一眼,眼眉一挑道:“可是老夫人如今却是连露个面也不肯,莫不是嫌弃咱家的身份不成?”

    “郭公公言重了。”包大人垂首道。

    郭槐眼皮一抬,瞥向包大人道:“若不是如此,咱家亲自来为包大人的姑母见礼,可老夫人却是连轿帘也不启,这不是看不起咱家又是什么?”顿了顿,脸上肥肉微抖,扫视周围众人一圈,继续道,“咱家此次出行,也是禀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如今如此境况,叫咱家如何给太后回话啊?”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娘的,连你们顶头上司皇帝老儿的老娘也敢得罪,你们这帮家伙莫不是不想混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不由同时望向李后素轿。

    半晌,轿中才传出声音道:

    “郭公公说得远了,老婆子我不过是路上不慎染上了风寒,不可见风,还望公公见谅。”

    “哦?”郭槐挑眉道,“原来老夫人身体抱恙,咱家这就派人请内宫太医前来为老夫人诊治!”

    “这倒不必,不过是小小伤寒,休息两日就可痊愈。”

    “哎?怎可如此草率?”郭槐扫帚眉一皱道,“咱家不才,却也略通药理,这就为老夫人诊脉可好?!”

    说罢,晃悠身形上前两步来到轿前,抬首就要掀起轿帘。

    可手臂刚抬到半空,就被一柄玄铁剑鞘拦住了去势。

    “郭公公,且慢。”

    展昭手持巨阙,端端拦在郭槐身前,朗声道。

    郭槐一眯眼:“展护卫?”

    就听轿中又传出声音:

    “郭公公不必多虑,公孙先生已为老婆子诊治过,这病已无大碍,就不必劳烦公公大驾了。”

    郭槐扯脸一笑,道:“公孙先生的医术咱家自然相信,既然老夫人之病并无大碍,那为何见不得咱家一面?”

    “……”轿中顿时无声。

    郭公公挑起眉角,冷笑一声,手臂一抬,又要去掀启轿帘。

    “锵!”剑鞘脆响。

    巨阙剑柄紧紧压住掀帘手臂,半分不退。

    “郭公公且慢!”朗朗嗓音响起。

    郭槐长吊脸色一变,缓缓抬头,一双斜缝眼直直盯着眼前红衣护卫,冷冷道:“展护卫——这是何故?!”

    “老夫人身体不适,不可见风,还请郭公公见谅。”

    展昭表情恭敬,不愠不火,可朗朗声线中却隐隐透出寒意。

    郭槐斜缝眼微睁,半侧眼袋和油光脸皮一起,不受控制隐隐抽跳:“展护卫倒是很体谅老夫人啊!”

    “郭公公过奖。”展昭微一颔首,恭敬回道,手中的巨阙剑仍是半分不让。

    “郭公公,”身后包大人提声道,“本府也知郭公公乃是一番好意,只是姑母她老人家此时不能见风,郭公公却执意要见,若是累老人家病情加重,岂不是本末倒置?!”

    “包大人!”郭槐顿时脸色一变,转身目透凶光道,“咱家可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为老夫人请安!难道包大人要违抗太后懿旨不成?”

    包大人猛一瞪眼,双目如电,提声道:“郭公公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吗?!”

    “连老夫人一面都未见到,如何算请安?!”郭槐回喝道。

    “郭公公难道如此不通人情?!”

    “包大人难道要违太后懿旨?!”

    一个黑脸,一个油面,双双互瞪,气势不相上下,气氛紧张万分,一触即发。

    金虔缩在李后轿侧,细眼滴溜溜从包大人身上移到郭槐身上,又从郭槐身上滴溜溜转到包大人身上。

    一个黑胖子,一个油胖子,两胖对峙,平分秋色,啧!形势不妙啊……

    嗯?!

    脊背突然一阵发凉,熟悉感觉让金虔浑身一颤,直觉抬眼一望,好巧不巧,正对上一双黑烁眸子。

    星眸深邃,正直直望向金虔。

    刚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话语再次响绕耳畔:

    “金捕快,药!”

    金虔额头渗出点点冷汗。

    猫科动物心思果然是难以参透……

    啧,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这猫儿要药,咱就尽数奉上!

    想到这,金虔拿定主意,利落解下腰间腰带,掏出数个草药弹丸,抡起胳膊就抛了出去。

    金虔此举,除了背对金虔的郭公公之外,开封府众人都看得十分清楚,只道是金虔又有奇招,便也未加阻拦。但谁也未曾料到,金虔这随手一抛,竟会产生如此难以预料后果。

    轰隆隆隆……

    只听数声巨响……

    眨眼之间,四周滚滚浓烟汹涌腾起,遮天蔽日,风云变色。

    霎时间,钦差队伍近百人众,皆被滚滚浓烟笼罩其中。这浓烟,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皆有,混在一处,一片云里雾里;气味更是五花八门,香臭相混、酸苦互杂,难闻至极,刺眼辣鼻,直冲众人脑门。

    就听浓烟密雾之中,咳嗽声、喷嚏声不绝于耳,还夹杂不少呕吐之音。

    有两词可表:天塌地陷,鬼哭神嚎。

    其间,几个嗓音分外清晰,穿透力极强,直捣众人耳膜。

    “有刺客!”朗然声线率先响起,听起来和某位御前护卫嗓音有些相似,而且随着声线骤起,好似还有一抹红影窜身骤飞而出。

    “咳咳……来人哪,保护郭公公!”声如洪钟,开封府大堂之上,此声是最熟悉不过,可此时听起来却有些底气不足。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展护卫,速速护送郭公公回宫!”平时儒雅声线,此时也有些高挑,不过……听起来怎么有些走音……

    “刺客?!有刺客?!来人哪,保护咱家!咳咳咳咳?!来人……咳咳……展、展护卫?!你拽着咱家的领子作甚?!”光听声音,便能想到郭槐浑身肥肉乱颤模样。

    “为公公安全着想,属下只有得罪了!”朗朗嗓音似乎有些急躁,猛一听去,倒颇有些千钧一发之意。

    “喂!咳咳,咱家何时说要回宫了?!包大人——包黑子!!咳咳!展昭,你给我放下咱家,听见没有……”呼喝声音猝然远去,就好似被疾风吹散一般,足见发话之人身形移动之快。

    再看开封府队伍之内,李后轿侧一名秀美少年水眸盈泪,干咳不止,边咳边向身侧一名消瘦差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