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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华县县衙,临街南向,红柱青瓦,石础木撑,门前场地宽敞,可容百人,平日里自是人迹鲜至,可今日,这县衙内外,大堂之上,衙门之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几乎全县百姓都聚集于此。

    这众多百姓,不是听审,也绝非看热闹,而全为当堂原告,状告那内宫大太监郭槐的义子郭广威。

    就听大堂之上堂鼓擂响,堂威呼喝,钦差包大人包青天升堂问案,堂审西华一霸郭广威。

    进入大堂百姓,自需谨守大堂规矩,齐排跪地,神色紧张。

    而被挤在县衙大门外的百姓,可就没这么多的规矩,摆什么姿势的都有,站着的,蹲着的,因为实在是看不清堂内境况,所以都像兔子似的支棱着两只耳朵探听。站在最外层的一些百姓,连听也听不真切,索性盘膝就地一坐,直等堂审结果出来。

    还有几个百姓干脆在旁边跪地祷告,嘴里还嘟嘟囔囔挺有说辞:

    “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可千万保佑包大人把这郭爷给审了,让咱这西华县的百姓也过几天好日子。”

    “老天爷啊,可千万别让那郭爷再出来祸害百姓了!”

    “苍天啊、大地啊、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稣大人、圣诞老人,无论那一个都成,您可千万保佑这案子一定要审个三天三夜,最好审得昏天暗地、累得人疲软神乏,让人无暇顾及其它才好啊!”

    嗯?!

    几个求神的百姓顿时一愣,转头一看,只见几人身侧躬身跪有一人,消瘦身材,细眼紧闭,一会儿双手合十,一会儿胸划十字,嘴里嘀嘀咕咕,忙得不亦乐乎,正是充当说书人的金虔。

    几人顿时就不高兴嚷嚷起来:

    “哎哎,我说说书的小哥,你来这凑的是啥热闹?!”

    “咱们都盼着这案子能早点审完,你在这儿添的是什么乱啊!”

    “快走、快走!”

    “吵吵什么,没看咱这正忙着呢吗?!”

    金虔细目猛然开启,精光四射,顿时把这几个百姓给吓了一跳。

    可下一瞬,就见金虔神色一转,如遭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一处,抱着头又继续自顾自嘀咕起来。

    那几个百姓竖起耳朵一听,更是纳闷。

    隐约能听懂几个词,但大多都是听不明白。

    “宣传造势、名人效应、偶像效应……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哪条都没错啊……”

    “好容易捧红一个偶像,多不易啊……”

    “再说那大众偶像,是个多么风光无限、百倍威风的行当,想当初,在咱那时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当不上呢……”

    “可那猫儿临走之时眼角抛过来的一记寒光,咋就那么恐怖……”

    “啧啧,咱是不是该先避避风头,先趁乱逃回开封,等猫儿的火气消了再从长计议……”

    说到这,忽见金虔细眸一亮,又频频点头自语道: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几个百姓摇了摇头。

    这说书的小哥八成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吓傻了。

    就在此时,忽听里圈人群一阵哗然骚动,外圈百姓顿时来了精神,呼呼啦啦就围上前去。

    金虔已然谋好退路,此时一见,自是不甘错过,也颠儿颠儿凑了过去。

    待金虔瞅空钻进人群,就听有好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呼喊,一句接一句,有条有理,绘声绘色,可媲美现代职业记者的现场直播。

    “来了来了,郭爷被压上堂了!哎呦,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歪了,想不到这郭爷也有这么一天。”

    “你瞧那个上堂作证的,哎哎?!这不是咱们的县太爷吗?咋灰头土脸的?”

    “小声、小声,包大人说话了……”

    片刻安静。

    “哎呦,俺的姥姥哎,狗头铡!抬出狗头铡了!”

    “压上去了,压上去了!包大人扔签子了、扔签子了!铡了!铡了!哎呦,我的娘啊!”

    “我的乖乖,这血啊……”

    人群中顿时一阵喧哗,又渐渐变作一片寂静,忽然,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就见县衙内外百余名百姓同时“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弯腰就叩。

    “谢青天包大人!”

    “谢青天包大人啊!”

    “谢包大人啊!”

    县衙内外,百姓齐跪,叩首呼谢,感激涕零,呼声震天,泪湿砖阶,场面感人至深。

    金虔也是深受感染,跪地呼喊了几句。

    半晌,百姓呼谢之声才渐渐消弱。

    百姓叩谢完毕,这才欢天喜地一一散去,不多时,就只剩金虔一人站在县衙门口,左瞅瞅、右看看,心里犯了愁:

    此时就回开封?

    不辞而别,与旷工等罪,这开封府的铁饭碗岂不是不保?

    况且,囊中羞涩,孑然一身,这一路上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嗯——

    回县衙,避开某位四品护卫,向老包辞行,声情并茂宣称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再向公孙竹子贷点款……就冲咱这几日在西华县的不俗表现,怎么说也算立了个首功,老包怎么着也点给咱几分面子不是!?

    啧啧,如此甚好!

    想到这,金虔打定主意,抬步就要迈进县衙大门,可刚一抬脚,又觉不妥,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应从后门走,还是该从前门进?

    依常理,每次结案,都是公孙先生在府衙大堂吩咐善后,包大人回后衙休息,御前护卫随行贴身保护。

    如此推断,从县衙后门而入,风险极高;而从前门直至府衙大堂,则可见公孙、贷路费、避御猫,此所谓“一石三鸟”也!

    想到这,金虔细眼一眯,双眉一挑,抬脚就迈进县衙大门。

    可脚尖刚触地面青砖,就觉浑身汗毛嗖的一下全数倒立。

    金虔心头一颤,刚想缩脚偷溜,却已是回天乏术。

    “金捕快,还不进来?”

    清朗嗓音顺风而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宛若润玉,好似清泉,真是好听得紧。

    可听在金虔耳中却如阎罗催魂。

    金虔顿时一个激灵,霎时手脚冰凉,哪里还迈得出半步。

    “金捕快?”

    悦耳嗓音再次响起,依然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但却隐隐透出冰凉寒意,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却如同响在耳畔,明明声音不大,却震得耳膜微微发疼。

    足见发话之人内功深厚,可位列江湖前五排名。

    额的神哪!

    金虔艰辛咽下一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举步向县衙大堂走去。

    不过数丈之远,却如万里长征,每迈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金虔来到大堂之上,已是汗透襟衫。

    森严大堂之上直直站有五人。

    左侧两人,一方脸,一长脸,脸色蜡黄,正是王朝、马汉二人;右侧两人,一黑脸,一白脸,目光闪烁,乃是张龙、赵虎两大校尉。

    而那正中之人,玉带红服,抱剑而立,英眉寒眸,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静静站在那处,却觉其身周侧龙腾虎啸,暗潮汹涌。直衬得大堂之上,冷风萧萧,愁云惨惨,一片“阴风萧起寒彻骨,黑云笼罩万事哀”之景。

    金虔只觉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浑身僵硬,大有突发脑梗之先兆。

    怎、怎么回事?!为啥堂堂钦差大人的贴身御前护卫不安分守在钦差大人身侧,反倒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出现在大堂之上?!

    可亲可爱的公孙竹子呢?!

    满脸晦气的四大金刚立在此处作甚?

    难道要摆出一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阵把咱劈了?

    “金虔,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上前见礼?”

    憨厚声音响在耳侧,抬眼一看,只见赵虎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正满面急色向自己低声提醒道。

    金虔猛然回神,赶忙抱拳躬身,提声道:“属下见过几位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礼。”清朗嗓音再次响起,和平日一般的悦耳声线,好似春风拂柳,蔚空浮云,听得金虔一愣。

    “此次西华县一行,金捕快身先士卒,劳苦功高,也是辛苦了。”

    诶?

    金虔不敢抬头,依旧抱拳躬身,赶忙答道:“展大人过奖,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说得是——”朗朗声线突如其来急转直下,一字沉似一字、一声紧似一声,满室温度骤降,“包大人适才还对金捕快赞不绝口,说金捕快心思敏捷、口才犀利,颇有大将之风;公孙先生也赞道:听金捕快一段书,胜似服补品十载,令人心境开阔,心旷神怡,满心欢喜也!”

    霎时间,春风变寒流,拂柳成割冰,蔚空破闪电,浮云残裂痕。真是“一声肠一断,能有几多肠”。

    听得四大校尉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数道冷汗从金虔头顶淌流滑下。

    “过、过过过奖了,此、此此乃属、属下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沉冷声线猛然上挑,化作一记森冷冰刀,刀锋锐利,寒光闪烁,冷嗖嗖在大堂内转了个圈,最后直刺金虔心房。

    金虔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呼天抢地道:“展大人您大人大量、肚可载船、心胸宽阔、堪比神仙,属下一时胡言乱语,您就权当属下臭狗乱吠、如同放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属下对展大人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满堂皆静。

    许久,也不知金虔是已被吓得大脑缺氧还是神经错乱,竟隐约听见某人不合时宜轻咳了两声,其间好似还夹杂一丝笑意。

    “金捕快,何故行此大礼,展某如何担待的起?”话锋一转,声线一变,春风依旧拂柳,蔚空仍旧浮云,听得金虔浑身一震,直觉抬首望去。

    只见眼前之人,一双黑烁眼眸,如秋水、若寒星,清澈无杂,皎洁华灿,只是在眼眸深处隐隐透出点点精光,竟似乎渗出一丝黠意。

    “展某唤金捕快前来,只是想告知金捕快。包大人打算在西华县放告三日,望有冤之人都可平冤。只是这西华县毕竟地处偏远,多有不尽人意之处。还劳烦金捕快将这县衙上下清扫干净,规理齐整,日后包大人升堂问案,也不至污了开封府之名。”

    顿了顿,还颇有礼貌地添了一句,“金捕快以为如何?”

    嗯哈?!

    只是如此?

    “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金虔身形一板,双目一绷,急声抱拳呼喊道,生怕眼前人改了主意。

    展昭点了点头,转身向内衙走去,大红官袍缓缓飘飞,朗朗嗓音随风飘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宛若润玉,好似清泉,真是好听得紧。

    “县衙的一众衙役要捉拿郭广威余党,怕是没有余力助金捕快一臂之力了。”

    哈?

    “开封府一众随行自是要保护大人安全,怕是也分身乏术。”

    诶?!!

    “金捕快,大堂乃是县衙重地,自是要细细打扫,定要做到纤尘不染;后衙书房、花厅、花园、内室、厢房、数十间左右,怕是也要清扫一番——还有县衙内的三间茅房,金捕快可别忘了。”

    最后,还颇有礼貌地添了一句:“怕是要辛苦金捕快了。”

    金虔嘴角一阵抽搐:“属、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笔直红影消失在门口,大堂除了金虔的另外四人皆不约而同呼了一口气,一副福大命大总算逃过大劫表情。

    只见王朝迈步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好自为之。”

    马汉上前道:“金捕快……展大人脾气甚好……”说了半句,却是说不下去了。

    张龙咧嘴一乐,使劲儿拍了两下金虔后背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说书说得不错,就是——嘿嘿,咱不说了,不说了。”

    赵虎挠了挠脑皮道:“金虔,看样子俺不能帮你了。”

    说罢,四人同时抱拳施礼,匆匆向内衙走去。

    空中又隐约飘来几句:

    “真够玄的,刚才我吓得腿都软了……”

    “公孙先生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一溜烟随包大人进了后衙,把咱们几个留在这儿。他也不想想,就咱这几个的身手,哪里是展大人的对手……还好展大人向来好脾气……”

    “哎——对了,你们没发觉今天大人审案都比平时利落了很多,连话都少了许多……”

    “嗨,就冲展大人那身煞气,谁不想早点走人?也怪那郭广威倒霉,上来没说两句话,被展大人一瞪,吓得差点没尿裤子,稀里哗啦全招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金虔愈听脸皮愈抽,心中不由愤然:

    当朝三品大员、开封府当家掌门人包青天包大人,开封府首席主簿、首席智囊公孙先生,外加名震开封包大人座下的四位六品校尉——

    竟连只猫儿都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