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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英雄救美”,结局十之八九,必是郎才女貌,姻缘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话,流传一时。

    可此等浪漫戏码碰到金虔身上,却只能用“凄惨”二字形容。

    一只手臂挡住面前彪形大汉举刀手臂,一手放在怀中摸索半晌无果后,金虔此时心境只有一词可表: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遭猫来后遇贼——霉到家了!

    “咳咳……这、这位英雄大哥……那个,今日天气不错啊——”

    顶着满头冷汗,嘴里乌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强吐出如此一句类似于“搭讪”的无聊话语来缓解紧张气氛,只是效果却是差强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汉额角青筋暴露,狠狠瞪着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毕现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颗葱,敢在郭爷的地头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罢,手臂一甩,将金虔一个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举,便又朝金虔挥下。

    眼见刀锋寒光闪烁,金虔只觉脑中波光一现,肚皮猛一抽搐,细眼一眯,脸色一板,突然厉声喝道:“且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这一声高喝,还真颇有几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传,当下将那几个打手镇在当场。

    只见金虔细目凛然,直瞪面前钢刃,身形笔直,手臂一挥,一副指点江山气魄道:

    “这位英雄,咱也晓得这年头糊口不容易,可这威胁勒索收保护费的买卖实在没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身手更是矫健,怎可埋没于此?!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扬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弃暗投明,为江湖和平、大宋和谐作一番贡献,日后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说辞说罢,那几名打手皆是一愣,就连一侧的范瑢铧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里涩涩泛苦:

    啧啧,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现代人,如今却沦落到拍古代黑社会地头蛇的马屁以保命,真是“时势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么人?”大汉脸色沉下脸色问道,手中的阔叶大刀倒也缓下几分。

    “英雄,咱不过是一名小人物,贱名何足挂齿,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挤出一抹高深莫测笑容接口道。

    大汉听言,上下细细打量金虔半晌,却见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头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见状,几步上前,伏在大汉耳边低声道:“大哥,我看这小子轻功诡异,出口刁钻,绝非善类,且郭爷也交代过,那奉旨的钦差近几日就会入西华县,这几天确实不易生事,我看,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带头大汉听言,虽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错,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爷我今日就给你个面子,放你一条生路!”

    金虔一听,自是如获大赦,即刻两眼放光扯出笑脸道:“这位英雄,果然宽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谢过。”言罢,拱手抱拳,脚尖一点,嗖得一下就窜出丈远。

    就在众人皆以为此人就要飞奔而去之时,却见金虔身形突然一滞,背影僵直几秒,猛一转身,蹭蹭两步又窜了回来,面上堆出一个献媚笑脸道:“抱歉、抱歉,咱忘点东西……哈哈……”

    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金虔匆匆弯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测的速度将滚落在地的水梨捡起揣在怀里,边揣边移,直至移到范瑢铧身侧,微微抬首,对着范瑢铧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飞瞄,脸上肌肉左移右换。

    范瑢铧微微一愣,后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不由感激,赶忙眨了眨长睫。

    金虔顿觉眼前一花,随即热泪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啧啧,多么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过随便指示个眼色,就能理解咱的伟大奉献精神,比起某只一肚子弯弯绕的猫儿,眼前这位可堪为霹雳无敌纯洁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英雄救美”。

    想到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将手中水梨紧攥,猛一起身,抡起胳膊飞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纳闷金虔不明举动的几个混混哪里能料到金虔如此举动,只听金虔一声“看暗器!”,又见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顾不上细想,当下闪身躲避,等回过神来,发现所谓的暗器不过是几只水梨,再一抬头,就见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着范瑢铧一溜烟跑出了好远,空中还飘荡着如此话语:

    “啧!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们!!”

    几名混混顿时大怒,当下提起钢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还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无半分内力,一身逃命轻功无法长时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时又另拖一人逃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万分,眼看就要岔气身亡。

    范瑢铧一介百姓,毫无功夫根底,哪里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气喘不堪,再听身后那几名打手脚步喝骂之声渐进,更觉逃出无望,不由心头一横,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别管我了……”边说边想将自己将手腕从金虔紧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却像章鱼吸盘一般,无论如何使力,就是无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听身后脚步声愈近,范瑢铧心头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声音也急促起来。

    可那紧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减。

    “闭嘴……”前面疾跑之人隐约传出一句话语。

    望着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看看紧握自己手腕的细弱手臂,范瑢铧心头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识,拔刀相助,此人不过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义,想必江湖人人称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范瑢铧只顾感动,没听清金虔气喘吁吁的后半句话:“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当前,手不听大脑指挥啊啊啊……

    咱恨这种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与本能苦战之际,突听头顶一声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见一名混混一个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环顾,两人已被几名打手围截在中央。

    金、范两人皆是心头一凉,脸色惨白惊在原地。

    范瑢铧望了金虔一眼,心头一阵发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却为了我……

    金虔望了身侧美少年一眼,心头也涌出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啧啧,好死不死偏冒出这句台词?!太不吉利了!

    带头络腮胡子大汉一步一晃摇到金虔面前,狞笑道:“好你个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身后几个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别跟他啰嗦了,给这两个臭小子点厉害尝尝!”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唰得一下举起钢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范瑢铧猛然一个疾步上前,生生挡在刀前,把金虔护在身后。

    金虔顿时心头大惊,眼看那柄锃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范瑢铧凝脂般的肌肤上挥去,顿时大脑死机,鬼使神差又一把将范瑢铧拽到身后,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这一刀。

    嗖——

    锵!锵锵锵锵!

    随着一声破空之音,就听几声巨响,只见几名混混手中阔叶长刀竟同时莫名齐齐断成两截,尽数掉落在地。

    再看那几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约而同望了望四周,顿时面无人色,身若筛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个带头一声大喝,其余几人皆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抛下手中半截钢刀,一窝蜂跑了个干净。

    嗯哈?!

    剩下范瑢铧和金虔两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卖水果的小哥,你觉不觉得今天这风有些凉啊……”明明是艳阳高照,金虔却觉后背有些发凉,不由开口问道。

    范瑢铧一旁纳闷,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摇了摇头。

    “我怎么觉着有股阴风……”金虔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声道。

    “……客、客官,你、你身后……”范瑢铧凝脂肤色微变,一双水眸直直瞪着金虔身后开口结巴道。

    一股似曾相识不祥预感涌上心头,金虔缓缓转身,定眼一看,顿时脸皮不受控制隐隐抽动。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蓝衫随风,朗眉揽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与平常无异,可一双星目深处却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气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个谢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挤出一句整话。

    黑烁星眸坚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时听惯的悦耳嗓音此时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舍己为人——”

    “那、那个谢大人夸……”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报巨响,一滴硕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

    貌似每次听到此称呼,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身形一缩,金虔顿时垂首敛目,几乎缩成一团做反省状。

    啧,这猫儿最近脾气古怪的紧,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此时又不知为何心情不爽,保险起见,咱还是认错先!

    寂静片刻——

    “……”

    长睫微动,薄唇轻叹,黑眸中的冰霜渐缓几分,再一转眼,面前之人又恢复成了那位儒雅稳重,江湖人人称道好脾气的南侠。

    “不知这位是?”展昭话锋一转,突然向范瑢铧问道。

    范瑢铧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服,赶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铧,不知阁下是——”

    展昭微微颔首,眼神转向金虔。

    “啊、啊,这、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保镖——啧、是侍卫、侍卫大人……”金虔赶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来是侍卫大人,瑢铧有礼。”范瑢铧抱拳施礼,顿了顿,突然转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声道:“此次多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铧没齿难忘!”

    金虔顿时一惊,赶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铧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个不用客气——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滞,瞬间世界寂然无声。

    金虔双手扶着范瑢铧双臂,细眼绷得老大,口齿半开,直直望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呆愣当场。

    眼前少年黛眉紧蹙,双眸灼亮,定定望着自己。

    一记美色炮弹袭来,直震得金虔文学水片直线飙升:

    颜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无双——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弹袭来,立即把金虔四下飘飞的三魂七魄轰回原位。

    五脏六腑不禁一个激灵,金虔直觉撇开范瑢铧双腕,双腿嗖嗖后退两步,滴溜溜一转身,瞬间满脸堆笑抱拳对身侧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觉猛然消失,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为何如此狼狈?”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与平时无异,但微蹙眉头却隐隐透出关切之情。

    突然涌出一股“终于找到组织”的感动,金虔顿感万般委屈泛上心头,顿时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呼道:

    “大人,这买采果的银两——大人您先垫点如何?!”

    *

    西华县外二里,人迹稀少,果园菜地居多,但却是云净山翠,溪扫柳梢,景色怡人。

    “卖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错啊——”

    站在一处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开口赞道。

    眼前茅舍两间,野花绕篱,田园山色,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过奖了……”范瑢铧脸颊微微一热,上前推开篱门,欠身道,“请两位恩公稍等,娘亲平时不喜生人入室,我先进去告诉娘亲一声,再来请两位恩公入内。”

    说罢,不等门口二人回话,就赶忙抱拳施礼,紧走几步跑进房门。

    望了一眼虚掩的房门,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这一介乡村大婶的规矩居然比开封府还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金捕快……”身侧展昭突然出声,“虽说范小兄弟愿奉送水梨于我二人作为酬谢,但如此看来,他家中并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赶忙打断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赠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诚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却,岂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却道:啧,这猫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西华县内的物价比起京师内的物价高出了五六倍有余,此时难得有人送礼上门,还不赶紧笑纳?!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出,“展某回去自当帮金捕快向公孙先生请命,这买采果的银钱自当是报公帐。”

    金虔顿时精神一凛: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这范瑢铧家中,顶无片瓦,园无半鸡,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为朝廷官员,自当为民请命,以百姓之苦为己之苦,以百姓之忧为己之忧,怎可让贫苦百姓赠物?!自当是分文不占,丝线不取,这水梨之钱,定要半文钱不少,尽付才对!”

    “……”身侧人半晌无声,脸上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苦笑。

    “两位恩公,里面请。”范瑢铧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向两人招呼道。

    “大人请——”金虔躬身抱拳对展昭道。

    展昭微一颔首,上前入室,金虔紧随其后。

    入室四下环顾,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还觉刚才一番话语太过夸张,此时却觉贴切非常。

    这范瑢铧家中的确贫穷非常,若用一词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着两根扁担,几个箩筐,别无他物,但再往里屋走,却觉眼见渐渐开朗,定眼望去,只见这屋内虽毫无值钱家当,但却是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里屋中央摆放一张破损木桌,旁侧拼摆两张木凳,一张土炕,焦黄竹席,一名老妇面门坐在炕边。

    只见这名老妇,慈眉善目,双目精亮,发髻花白,头戴木簪,却是发丝微丝不乱,一身粗布素衣,却是身形板直。

    但她见展、金二人进屋,却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纳闷,就见范瑢铧赶忙几步上前,站到老妇身侧道:“娘,孩儿已经将两位恩公请进来了。”

    老妇这才微微点头,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请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这才发现这老妇一双眼眸虽然明亮,但却对眼前物品毫无反应,竟是不可视物,双目皆盲。

    只见老妇慈容带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儿,老身感激不尽。”

    言罢,老妇稍稍欠身,就算谢过。

    金虔一见,心中不由纳闷,心道:

    对救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点点头就算谢过了?啧啧,这大婶好大的排场……

    转头再看展昭,倒是并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妇听言,微微点头道:“二位远道而来,又是铧儿的恩人,本应厚礼相谢,只是家中贫穷,无以为报,只好以家中自种水梨相赠,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这……”金虔听言,目光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室内转了一圈,又望了望眼前少年的纤细腰身,心道:

    啧啧,瞧瞧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与其说是身材苗条,不如说是营养不良。再看看这美少年的家里,真是一穷二白。唉,咱向来怜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还是猫儿说得对,几个水梨,不要也罢。

    想到这,金虔不由将目光移向身侧展昭,心道:

    猫儿,赶紧想个冠冕堂皇理由拒绝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启,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远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