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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庐刚从家族学堂里回来,就听闻了家里的消息。

  “什么,她把聘礼全毁了?”

  仆妇满脸不赞同,撇撇嘴:“是啊,上好的绸缎都给剪成碎布,还有聘饼果子,砸得粉碎。隔着院门都听见里头叮咣的声音,小丫头们都说那女人疯了,谁也不肯去送饭。”

  韩庐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不知不觉呼出一口浊气。

  他刚才在学堂里遭到了嘲讽,因为资质差,总也掌握不了炼气入门的法决,不过听见霍忍冬发疯的消息,方才那些烦躁竟然全都烟消云散了。

  比他灵根强又怎么样?只要他服下红丹,灵气修为还不是手到擒来。

  韩家的子弟那么多,有谁能有这般运气?

  父亲说天命之子前期都得经受磋磨,他觉得自己就是这般。

  韩庐缓缓饮下茶水,面色恢复平静。

  之前一直用甜言蜜语钓着这乡村凡女,如今他听见仆妇的禀报,知道霍忍冬大抵是对他死了心,心中竟然还觉得轻松了些,起码再不必和低贱的凡人虚与委蛇了。

  “疯就疯了,只要不疯到外头丢了韩家的脸,随便她怎么糟践。”

  韩庐哼了声,又小声嘱咐:“看紧点,别死了。起码还得挨过几日才好,别误了家主大事,懂了吗?”

  仆妇小声应是。

  韩庐双手抄在袖子中,想着明天就是门派大选开始的日子,一双平凡的眉眼里多了抹狠厉决绝。

  修仙之途已经尘埃落定,旁的什么多余的感情,他不需要。

  *

  日头西斜,枯败的小院重归寂静。

  花生桂圆之类的点心散碎一地,和其他聘礼一起被践踏、沦为污泥。

  那件通红的绸缎嫁衣被剪碎了丢在了地上,弃如敝履。

  霍忍冬披头散发坐在老银杏树下,纤瘦的后颈骨突出,像一根已经干枯的树。

  她心头充满了翻江倒海的难受,那是普通凡人的悲凉、愤怒、无奈,如同滚水浇油,却无处宣泄的无可奈何。

  韩家人的狼子野心揭露后,之前的奇怪现象都有了解释:无父无母,她就不会有家人来寻找为难;无牵无挂,用邪法对付她,韩庐就没有后顾之忧。

  现在想想,韩家人对她的态度一直仿佛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她是不需要交流的工具,给点东西就能度日,当然也不需要精致衣食的对待。

  是她痴心妄想了,竟然觉得凡人真的可以嫁给“仙人老爷”。

  今天外头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喧闹声阵阵。

  隔着一堵院墙,韩家百来口人其乐融融。

  她听见仆从们传饭的声音、长辈们对子嗣的勉励、韩玉芝和其他兄弟姐妹讨论修炼的动静,还有丫鬟小厮们讨喜的笑闹。

  他们都那么正常,围着家主其乐融融,一副父慈子孝五世同堂的天人之乐模样。好像根本不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正关着一个快死的凡女。

  霍忍冬用剪刀将那些贴在凳子、桌子下面的黄符全都撕了个粉碎,但她不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多少。

  小院里只有两间厢房,她不敢睡在任何一间房中,那些屋子是吃人是野兽,她只能裹着被子到院中的银杏树下坐了一夜。

  夜风呼寒,阴凉的潮气从脚底渗入,顺着泥土树干流入四肢百骸,她冻得牙齿发抖。只有那枚家传的暖玉坠,在心口给她一丝温度。

  后半夜的时候甚至下起了小雨,淅沥沥。她靠着冰凉的树干,无比想念小草村。

  想念她破败简陋的茅屋,想念邻居热情淳朴的婶娘,想念她安全、干净的家。

  几个时辰过去,霍忍冬蜷缩在树下,周身冻得快要麻木了,她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冰冷潮湿的被子无法阻挡邪法的入侵。

  一开始,她还能尝到口中血丝的铁锈味,到后来一切五感都逐渐模糊。

  明明屋里黄符都被毁坏,她还是开始失去味觉、嗅觉。

  霍忍冬睁着眼睛不敢睡,她望着东边的天际,等待一抹橙色打破黑暗。

  孤零零的小院里,所有人都在等她认命,等她去死。

  可她不要就这样咽气。

  韩庐在小草村时就和凡人一样,就连种地都不比她强。像这样弱小的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要报仇,她要让这些草菅人命的仙人老爷后悔。

  院门被从外面锁死,只留出一个狗洞可以塞些吃食进来。

  韩家人对她显然并不上心,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老银杏树已经足够高大,枝叶伸展出了墙外。

  霍忍冬一直静静地等,等到天光破晓才开始行动。

  她从小靠山吃山长大,不知道多少次独自住在野外,爬树这种小事当然难不倒她。顺着银杏树的树枝,她踩着院墙瓦片,小心翼翼翻下去。

  东边已经有橙色的光晕和玄色夜幕晕染在一块,巷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

  但即便如此,霍忍冬也没有丝毫放松,秋水镇里仙凡杂居,她害怕遇上更危险的事物,必须等到天亮才敢出门。

  她的记性非常好,只走过一次,就完全记得去那座石桥的路。

  那位白发的公子,他说他和霍家祖上有缘,霍忍冬知道,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机会。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湿淋淋的落叶贴在石板路上,踩上去很容易打滑。天色将亮不亮,镇子中心的路边已经有几个卖朝食的小贩一边搓手一边准备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