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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匹骏马载着它们的主人奔跑在宽阔的官道上,很快远去了。

    千风与平安如影子,不远不近跟上。

    兴元帝一直望着,久久未动,他的视线里早已空荡荡。

    还是昭阳长公主先开了口:「皇兄,回去吧。」

    回宫的路上,兴元帝问昭阳长公主:「皇妹,阿柚是不是再也不会回京城了?」

    昭阳长公主气兄长的糊涂,可看着这样的兄长,又有点可怜,沉默了一下道:「皇兄与阿柚是父女,血缘是永远割不断的。以后皇兄多做勤政爱民之事,推行好新政,从海外多引进有利民生之物。阿柚无论在哪里,这些变化都会看到的,时间久了许就想来看看咱们了。皇兄也知道,阿柚是再心善不过的孩子。」

    「朕知道,朕知道……」

    皇上突然骑马出城,早惊动了百官,这时候就有许多大臣聚在宫门处,猜测议论,着急担心。

    兴元帝没有心情说话,示意孙岩留下解释一二,回了乾清宫。

    太后与周皇后都等在乾清宫,见兴元帝与昭阳长公主一同回来,齐齐松口气。

    「陛下。」周皇后迎上去。

    太后仔细打量儿子,见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了心:「皇帝,哀家听说你突然骑马出宫了。出什么事了啊?」

    兴元帝解下披风交给宫人,再用热热的软巾擦了手,才开口:「阿柚离开京城了。」

    周皇后眼神微变,识趣一言不发。

    太后一脸震惊:「她干什么去?」

    兴元帝疲惫得不想说话,这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昭阳长公主替他回道:「阿柚四方游历去了。」

    「四方游历?」太后更震惊了,「她一个小丫头到处疯玩去了?」

    「不是一个人,有长乐侯护着。」

    还带着男人?

    太后惊愕张嘴,不可思议看着一对儿女。

    也不成亲,也不要家,就和一个男人这么跑了?

    知母莫若女,昭阳长公主抽了抽嘴角,在老母亲吐出粗俗话之前,笑道:「阿柚喜欢自由,这不是挺好的。」

    「这好什么,这不像话啊——」

    「母后。」昭阳长公主往兴元帝那边一扫,提醒太后宝贝儿子心情很糟。

    太后最是心疼儿子,被这么一提醒,劝起兴元帝来:「儿啊,你也别因为舍不得那丫头难受了。你想啊,她不用应酬往来,操持家务,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哀家记得那长乐侯俊得很,还有这么个年轻俊美的男人陪着,这得多快活啊……」

    昭阳长公主越听越不对劲:「母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从母亲语气中听出羡慕来?

    「咳,哀家的意思,当父母的不就盼着孩子过得好嘛。」

    兴元帝还真被这话安慰到了:「儿子明白的。母后,皇后,皇妹,你们都回去吧。」

    太后点点头,向昭阳长公主伸出手。

    昭阳长公主不得不扶住老太太胳膊,送她回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太后赶紧打听细节。

    昭阳长公主也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太后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道:「这丫头和她娘一样倔啊!」

    「母后您以后可别在皇兄面前这么说。」

    「这还用你说。」太后白一眼女儿,还是忍不住念叨,「这丫头傻啊,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当……」

    昭阳长公主当然不会闲得和老母亲争辩,听太后念叨够了,总算被放走。

    「把大公子给本宫叫回来!」昭阳长公主一回到长公主

    府,就拍着桌子道。

    孔瑞正研究新玩意,对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母亲叫儿子回来什么事?」

    「你给我跪下!」

    孔瑞一愣,看着母亲发黑的脸,茫然下跪。

    「等一下。」昭阳长公主拦住,吩咐女官,「取那副算盘来。」

    女官同情看了孔瑞一眼,很快取来一副比寻常算盘要大上一圈的算盘摆在孔瑞面前。

    「跪这上面。」

    孔瑞老老实实跪上去,不解发问:「不知儿子犯了什么错,惹母亲如此生气?」

    这算盘有年头没用上过了,居然保养这么好。

    「今日阿柚出走,因为你鼓捣出的那劳什子烟信,被你舅舅追上了……」昭阳长公主讲完,骂儿子,「要不是你舅舅及时醒悟,阿柚恐怕就出事了!」

    孔瑞听得心惊:「还好表妹没事。」

    「那是你舅舅没执迷不悟。可一个人的心思谁能完全把握?没有你弄出来的烟信,阿柚定能顺利离开,就不会经历今日的惊险了……」

    孔瑞知道母亲这是因后怕而迁怒,小声道:「这不是烟信的错——」

    「你说什么?」

    孔瑞忙低头:「儿子错了。」

    京郊官道上,辛柚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马儿筋疲力竭才停下来。

    天地开阔,郊野无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辛柚下了马,贺清宵也下了马。

    千风与平安过来,牵走马儿去饮水,给二人留出独处的时间。

    辛柚一头扎进贺清宵怀中,用力捶他。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并没有从亲眼「看到」他决绝自刎的后怕中缓过来。

    贺清宵拥着她,是同样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承受阿柚死在他面前。

    他定会变成一个只知道举刀杀人的疯子,一直杀一直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无法化解他的痛与恨。

    也是这样,他才懂得如果阿柚亲眼见到他死去,会经历怎样的痛。

    他后怕的不只险些失去阿柚,还有他若死去,将会给阿柚带来的痛苦。

    「贺清宵,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为我自尽,我会如何?」辛柚死死抓着贺清宵手臂,气愤问。

    「阿柚,对不起,我错了。」

    「你就是错了!你会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去所爱之人的痛,不,比那更痛!因为你是因我而死,我若报复,只能报复自己!」辛柚眼泪簌簌而落,根本止不住,「你要我先痛不欲生,再为你偿命,没有人比你更狠心……」

    拥着活生生的他,感受着他的体温,辛柚从没有一刻如现在,如此感谢她的这双异瞳。

    「我知道了。阿柚,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无比惜命……」贺清宵抬手为她拭泪,却越擦越多,干脆捧住她的脸,去亲她的眼,她的双颊,她的唇。

    往常的吻,总是带着克制,带着对未来的迟疑胆怯。而现在,他只想用最激烈,最深入的接触,来让彼此心安。

    ……

    几日后,绛霜在整理书房时,发现了几封信,放在最上面的就是给她的。

    打开信之前,绛霜特意净了手,小心翼翼把信封拆开。

    清丽飘逸的小字映入眼帘:「绛霜,不辞而别,实在抱歉,一些事情要托付你来做了……」

    绛霜读完,擦了擦眼泪,还是无法缓解汹涌的情绪,先趴在桌上痛哭一场,这才按着辛柚的交代去办。

    几封信里,一封给小八,一封给小莲,一封给六当家,一封给胡掌柜,一封给昭阳长公主。

    绛霜先安排人把给小莲和六当家的信送出,再打发人去把小八喊来。

    小八在知道辛柚离开时来过一趟,接到信匆匆赶来,担心问:「绛霜,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有麻烦你一定要和我讲……」

    「这是姑娘留给你的信。」

    小八脸色微红:「我不大识字。」

    他偷偷请了先生在学了,可惜进度太慢,先生说他于读书上天赋稍稍差了一点点。

    「那是请人给你读,还是我给你读?」

    「劳烦绛霜姐姐了。」

    于是绛霜替小八读了信,信上内容不多,主要是告诉小八,若是乌云庄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求昭阳长公主帮忙。

    乌云庄有两百多人,这些曾经的山匪到底不同于普通百姓,也只有昭阳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能罩得住。

    小八捧着信哽咽:「姑娘到离开都没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绛霜感同身受叹口气,再去了青松书局。

    青松书局中,有客人进来时胡掌柜几人都尽心招呼,等客人一走,或发呆,或叹气,这几日陷入了愁云惨雾中。

    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刘舟没精打采望过去,愣了愣,一下子跳起来:「绛霜姐姐?」

    胡掌柜也起身,神情变得严肃。

    绛霜来书局,定然与东家有关。

    「掌柜的,东家有事交代你,方便说话吗?」绛霜曾在书局东院住了不短的日子,与书局等人都是熟悉的。

    胡掌柜指了指待客室,领绛霜进去。

    刘舟望着待客室的门,叹口气,对石头道:「以前都是东家和贺大人在那里谈话。」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刘舟心里一阵难受。

    石头也不好受,闷声低头。

    辛柚的突然出走仿佛一下子抽走了青松书局的主心骨,每个人都没了劲头。

    绛霜在不大的待客室中落座,先把手中提的箱子往桌上一放,从中取出一个木匣推过去。

    「姑娘给我留的信上说这是书稿,让我交给掌柜的。」

    胡掌柜怔了怔,盯着四四方方的匣子红了眼睛。

    东家竟然还给书局留下了新故事……

    他爱惜抚摸着木匣,一遍又一遍。

    「这是姑娘留给掌柜的的信。」绛霜把信递过去。

    胡掌柜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随着看下去,手越来越抖。

    到最后,老头儿把信一放,放声大哭。

    绛霜虽然不知辛柚留给胡掌柜的信上具体写了什么,但从留给她的信上让她带着青松书局的契书来,隐隐有所猜测。

    刘舟几人听到胡掌柜的哭声跑到待客室门口,担心询问。

    「刘舟,石头,你们进来。」胡掌柜带着哭音喊。

    绛霜道:「请朱姑娘也进来吧。」

    看胡掌柜的意思,给他的信上没提到朱姑娘,但姑娘留给她的信上提到了。

    很快三人进来,本就不大的待客室立刻变得拥挤。

    「掌柜的,你怎么哭了?」刘舟和胡掌柜最熟,第一个开口问。

    胡掌柜指着放在桌上的信,让刘舟看。

    刘舟拿起信看后,比胡掌柜刚刚哭得还大声。

    石头看看胡掌柜,看看刘舟,一时吓住了。

    胡掌柜倒是缓过来了,踢一脚刘舟,对石头道:「东家把青松书局交给咱们了。老头子我占四分,石头你和刘舟各占半分,再有三分盈利用作救济贫困等善事。」

    石头听愣了,指着自己,张大嘴巴:「我也有?」

    他能

    在青松书局有个活计,都是东家和掌柜的发善心,刘舟哥有就算了,他凭什么能有啊!

    石头年纪虽不大,但是个拎得清的,立刻表示不能要。

    以青松书局的盈利,只占半分也是惊人的收入了,且是年年有的。

    胡掌柜道:「这是东家的安排,必然有东家的道理。你觉得自己一个小小伙计不配拿,老头子我也只是个给人干活的,就配占书局四分利了?」

    其实胡掌柜也是疑惑的。

    青松书局的收益东家分给了石头半分,但对朱晓玥只字未提。至于刘舟有并不奇怪,东家重感情,与刘舟的情分比石头和朱晓玥要深。

    不是说石头有,朱晓玥就必须有。但二人一个小伙计,一个账房,东家如果是从这方面考虑,没道理落下朱晓玥。

    除非东家另有深意——

    胡掌柜人老成精,没有把疑惑透露分毫,接着道:「东家还给段二公子和段三姑娘各留了一分。」

    绛霜在心里一算,这就全了。

    她拿出贴身收好的地契,递给胡掌柜:「这是青松书局的地契,掌柜的收好。」

    胡掌柜颤抖着双手接过。

    绛霜再从藤箱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朱晓玥:「朱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给你添箱的。」

    朱晓玥一脸意外:「东家给我的?」

    绛霜点头:「朱姑娘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姑娘信上说遗憾不能吃到你和何大人的喜酒了。」

    朱晓玥红着眼眶把盒子接过,打开来一看,是一整套华贵的金镶红宝头面,控制不住落了泪。

    失去了父母亲人,她孤身进京,打算以命报仇。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能拥有爱人,拥有朋友,拥有安稳和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