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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也不想争这事儿了。孩子在宫里固然风光了一阵子,然而终究是伴君如伴虎。”想起前次当面受挫,纪怡景心里疼得不行,眼圈也不知不觉地有些发红,道,“进宫短短两年,眼见着便吃了这许多苦。”

    “这算是什么。”不待他说完,便听颜涵亦有些气苦地打断道,“今上已经够体恤的了。先皇在时,等闲便有人挨板子,不明不白薨了的也都不在少数。在这深宫里,谁还不得吃得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

    毕竟是亲兄妹,一听纪怡景这话里带话地冲着自己妹妹去,颜涵亦便不免冷了声音,又道,“在我看来,柳臻已经算是享尽了福了的。哪一次出事,不都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皇上待他已经算是够宽容的了。你瞧着宫里有没有第二个像他这般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宫里都传着说,皇上是怕再出什么意外,为了保住柳臻这一胎,才叫他依旧养在你府里的。”

    这事儿他也是揣测了好久,如今也是情不得已,才说出口。此刻见纪怡景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声调,责怪道,“偏就你们这种人,不明白这些个人□□故,还总是觉得自己亏了。”

    纪怡景知他完全是好意。心里也对自己刚才在他面前公然牢骚生了些愧疚。

    他知道若是换了跟别人说出这话,自己怕是早就要付出些代价了。他心里有些后悔一时口不择言,又有些后怕,此刻听他揶揄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讪道,“长公主说的是。也是我们小家子气,自己没什么眼界。然而……”他话锋一转,不掩热切地道,“好在臻儿生的是女儿,是不是也该……”

    颜涵亦知他下句定是“想些法子,回皇上身边儿才是。”这才满意笑笑。

    他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先前抱怨柳臻受苦,也不过是托辞。苦着心地急着要做这皇亲国戚,不知又有多少是真心为着柳臻。他心里冷笑一声,却也体谅他们苦衷,并不说破,只叹了口气,道,“你能想明白这一层最好。”

    “事情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了。”颜涵亦笑道,“她现下怕是正在琢磨着,怎么接他们父女俩回来才好呢。”

    见纪怡景并不放心,他又补充了道,“我刚从宫里过来的时候,也和她另提了一次。说这孩子和母亲相像,定然会讨她喜欢的。”

    提及这个,纪怡景便有了话,难掩笑意道,“这几日宫里也来过不少人探望。见过孩子的人都说,这孩子和皇上相像得紧呢。”

    颜涵亦一怔,诧异道,“宫里有人来过?”

    “皇后,还有端君,都派人来看过了。”纪怡景看出他吃惊,却不敢隐瞒,只是有些不确定地谨慎答道。

    “我当初便告诉你不要大肆宣扬。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颜涵亦恼道。

    “我……也是想着或许皇上架不住周遭人说,就肯回心转意了。”纪怡景犹豫着道,“可我也没故意往外露,只是没捂着就是了……”

    “糊涂!”颜涵亦忙着摇头,斥道,“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你竟想要要挟她?”他瞧着纪怡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竹筒倒豆子似地道,“你就不能叫柳臻安安静静把孩子生出来,再安安静静地回宫?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先别声张,孩子一出世,只叫她自个儿知道。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哄她来接人。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她的侍君把孩子生在了外面,你叫她的脸往哪儿搁。”他抿嘴叹气,道,“我就说,都这么多天了,她怎么还不肯派人来。你瞧着,瞧她会给你好果子吃。”

    纪怡景愣了愣,心中又悔又急,半晌再说不出句话来。

    看他恼悔,颜涵亦只得收了埋怨,改而安慰道,“算了。你心里急,我也知道。你放心,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我把话已经都说透了,她也已经动心了,大约今儿……便会派人过来吧。”

    纪怡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只能将自己亲生儿子终身幸福的唯一出路,也是自己妻主前程最后的一点曙光,完全着落在这自小便在一起的玩伴儿身上了。

    颜涵亦也体谅他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纪怡景也没什么心思再留他,只强打了精神送他出门,随即便去到柳臻的住处,指挥着人帮着打点行李,又一面留心听着外面的消息。

    果然到了晚间,管家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门来,气喘吁吁地报说宫里来人了。

    清尘收露,霜痕浅缀。

    日子短了,收灯的时辰也向后推了。颜涵亦几乎是宫门一开,便入了门来。守城的兵马司甚至疑心他是天不亮时便就在外面候着的了。

    天色尚早,宫殿楼阁都笼罩在一片迷茫的青色之中,幽幽暗暗。几乎是不属于这个时际的雾凇,满树满树,像花朵般凌霜怒放,似化非化。

    他穿过一处处的门楼殿堂,庭院丹墀,到了文源阁外殿门口,叫人进去通报。

    文源阁的菊花开得正好,纷纷扬扬的,让人有种季节的错觉。可他却多少有些无心欣赏,只负手立在院子里,瞧着一宫的人急匆匆地忙来忙去。

    “哥你难不成昨夜是在宫里住着的么,”颜莘正在整装,瞧着他便几分奇道,“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颜涵亦一眼看见容千青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低头替她整理衣饰,便知他是夜里侍了寝的。他知她说话几乎已是不避讳着他,便笑了道,“臣是从宫外过来的。”

    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却不知颜莘见他一早赶来,便已差不多猜到了他的心思。此刻她虽正是在忙着收拾准备上朝,却也仍旧腾了空子坐下,道,“说吧。急成这样儿,什么事儿。”

    “还是陛下了解臣。”颜涵亦几分笑道,“臣是为了柳昭林的事情。”

    话一出口,颜莘便觉得在自己前襟上拾掇着的容千青的手略滞了滞,随即又动作了起来。她心里好笑,却明知故问道,“柳臻怎么了。”

    “好歹……他也是有功的。”颜涵亦依旧淡笑,看着她打发屋里人都出去,只留下容千青半跪下地,给她顺着宫绦,又道,“父女天伦。您总不能叫他们长久分着不是。”

    “你又在打抱不平了?”颜莘道,这回却带了些笑,显是近期心情甚好。她笑着轻哼了一声,又道,“前几日你还不是在我这儿跳着脚说我薄情寡义。今儿又要数落什么?”

    颜涵亦抱歉一笑,看容千青一眼,又道,“前儿是臣不对。臣也是才知道,纪怡景跟宫里有些侍君还是在互通声气的。臣也不是一根筋的脑袋。陛下为这事儿责罚他们父子,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三人便都知道他指的是颜莘日前派人去了纪怡景的府里,却只接了新生的孩子回来一事。

    她不肯接柳臻,却几乎是强抢了孩子,惹了柳臻父子痛苦得无以言表。

    她原本就最厌恶别人背着她做手脚。而有此一举,也不过是为了报复纪怡景拿着柳臻的事情在宫内宫外四处活动,却并不是她待柳臻的长久打算。

    而容千青正在起身,听他这多少有些旁敲侧击意味的话,身子轻轻一震。再一看颜莘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便知待长公主离去,自己怕是要先开口请罪了。他知她不会生气,却也总有些无可奈何。耳里却听颜莘依旧是笑,道,“打量我就这么小气么。哥你在激我哪。”

    颜涵亦心知此时她是好说话的,便不肯嘴软,又笑道,“臣哪儿敢。”

    他平静了下来,正色道,“臣知道您送他出去,是万不得已。留他在他爹娘身边,也是万不得已。臣也跟他们说了清楚,宫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您对他也已经算是尽心尽力、照顾得足够周到的了。只是……”他顿了顿,又恢复了笑容,道,“您既然肯认孩子,便也就念念柳昭林的好吧。”

    “他都已经出去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