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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是朝廷里,总是有些不必成文、却也定然是不会招来什么说法的规矩。而各宫的人都是不能去文源阁传人的,便是大慕后宫的规矩之一。

    所以当有人过来叫正在自己的侧殿里双手托腮、望着窗外出神的柳臻去凤栖宫的时候,他便有些不明就里了。

    纵然颜莘肯接他回来住了,他却也一直都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总觉得她跟自己之间隔了些什么,所以便忙着想要先去正殿跟她回个话。

    然而来找他的宫侍却告诉他,皇上此刻也正在凤栖宫等他。

    从文源阁去凤栖宫的路不算远。随着她也好,自己也好,先前他也是走过无数次的。如今再次路经,眼见着落叶片片堆积的恣意秋景,他也不禁为大自然这美得逼真的姿态留了几声感叹。

    风在枯萎的草尖上掠起一道道细碎波纹。今秋来的算是迟的。直到中秋的时候,也依旧是有些暖意。然而这几日北风却突如其来,无情地扫落了满地的碎叶。

    纵然宫里各处每日里都有人几乎不停歇地打扫,也仍旧有一片片枯黄的叶子在脚下逶迤,昭示着严冬的来临。

    凤栖宫门口,站了不少仪仗随从。他虽说有些诧异,但总归也算了见惯了场面了的,便也只是轻轻顿了顿脚步,就进去了。

    一进门,他便发觉一屋子人都屏息敛气,控背躬身。整个殿里鸦雀无声。

    他只须看一眼,便摸准了帝后所坐的上首的位置。又一眼见地中央跪了两个人,背影清晰又熟悉,正是温敢言和韩嫣。他心下一紧,便也忙跪到二人身旁,小心地给上面行了礼问安。

    大殿里一时无人说话。柳臻跪在那儿,眼角瞥到侧旁方炉烛箱中的和罗香的淡淡烟雾缓缓上升,形成些好似亭台的形状。清浅异香萦萦散开,绕到鼻端。

    颜莘没有开口,好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一旁的吟竹却看出了他的紧张,冲他笑了笑道,“柳昭林起来吧,今儿要处置的人不是你。”

    他这才有些心安。虽然不明白温敢言和韩嫣犯了什么事儿,也只是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立到一旁去。

    屋子里依旧没有人说话。气氛紧张得要命。

    吟竹转身看颜莘一直不出声,便侧身,轻声提示道,“陛下?”

    颜莘看他,略点了点头,这才去看地下两人,缓声淡然道,“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宫里的规矩也都学得透透彻彻的,这次,就不要再想着跟朕讨价还价了。”

    温敢言和韩嫣闻言均有些吃惊,但却不解她话里意思,也不敢辩问,只得将头低得更低。

    “自打你们这几个人进宫,这宫里就没一刻消停过。朕起先并没上心。然而后来意外出的多了,难免叫人多想。小小年纪,从来就没想过如何好好尽到些本分,只一心算计别人,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些。”

    话及于此,屋子里大多人便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听她接了道,“朕承认对柳昭林多喜欢了些。但这也不该是起这等祸事的理由。”

    她看了一眼一旁略微有些窘迫的柳臻,又回头去看温韩二人,道,“不说别的,单就上一次擅自动了朕的玉玺一事,是谁做的,你们两个都清楚得很。”

    柳臻闻言大惊,再一见温敢言面色如常,只是因为有些紧张而咬紧了嘴唇;而韩嫣虽然低了头,却看得出脸憋得有些发红。他心里便有了些想法,他是想也没想过韩嫣竟然会狠毒到要打算置自己于死地,心里竟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几分恨意。

    这时又听颜莘缓缓道,“朕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们两个之中,是谁做的,给朕站出来。”

    一时殿里寂然无声,连声咳嗽都听不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身上。

    然而好久,两人之中都没有一人动作。

    好一阵子,颜莘又出声,冷冷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站出来。”

    依旧无人动作。

    颜莘闭目,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韩嫣。”

    韩嫣听得这两字从她嘴里吐出,心下便是一紧,眼瞅着便要哭了出来,惶然道,“陛下,臣侍没有……”

    不想却又听她道,“你先站到一边儿去。”

    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温敢言和柳臻相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眼看着皇帝明着指出了温敢言,的确是惊讶了一殿的人。

    其中最不可置信的恰是柳臻。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却忍不住直直地盯着温敢言,几乎不错眸子。

    温敢言强自镇静了心神,颤抖了声音道,“陛下,臣侍……是冤枉的。”

    “冤枉?”颜莘嘴角扯上一丝笑容,却从上座起身,慢慢踱步到他身边,笑道,“朕没觉得冤枉你啊。”

    温敢言盯着她袍角上云雁纹锦的滚边花纹,咬了咬牙,道,“陛下……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臣侍做的?”

    颜莘依旧轻笑,绕着他缓缓走上一圈,这才却步道,“你说的是。朕的确是没有什么证据。”

    “那……”温敢言缓了口气,略微有些安心,小声道,“那臣侍……便是没有罪的。”

    不想颜莘却俯下身子,靠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淡淡道,“然而朕就是觉得是你,就是想要杀你。杀了你,对朕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温敢言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但依旧强迫自己冷静,硬了头皮道,“臣侍……是陛下明媒正娶进宫的侍君。就算是陛下要杀,也应明告天下,昭示罪状。陛下圣明,如今并无罪证。”

    颜莘又冷笑一声,慢走几步归座。半晌,才冷冷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嘴硬得很哪。”

    温敢言心里没有底,又不甘心低头不语。刚想再辩上几句,却听她开口,几分决意地吐出了两个自己此刻最怕听到的字:“晖音”。

    晖音从柳臻身后出列,应声上前,曲膝跪至地中央温敢言身旁,只朝上磕了个头。

    颜莘再看温敢言,道,“你还打算坚持?”

    温敢言依旧咬牙,道,“臣侍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

    “晖音。”

    “是。”晖音看也不看温敢言,只自顾自道,“奴才是陛下月前指给柳昭林做贴身服侍的。中间温才人多次跟奴才接近,也赏了不少东西给奴才。后来温才人便总是叫奴才想了主意帮他对付柳昭林。奴才也都跟陛下如实禀报过了。”

    温敢言只觉得浑身颤抖,慌张道,“请陛下、皇后明鉴。他是信口雌黄,万万没有这样的事情。”他想了想,又道,“他也不过是个奴才。定然背后有主子指示、诬指臣侍的。”

    一时间屋子里哗然。

    不待别人说话,颜莘轻叹口气,道,“你说对了多半儿。他确是有主子的。”

    见众人不解,她又道,“他背后的主子,便是朕。”

    “所以诬陷你,自然是没那个必要的。”

    只几句话,众人便都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和真相。

    而柳臻虽说是最接受不了的,但总算是有些恍然。

    颜莘向来是反对他和下人来往过密的,史仪便是个例子。所以后来她突然送了个人给自己做伴,叫他万分诧异。

    他纵然不喜欢晖音,在那种时候却也知道颜莘赏下来的人是不可以轻慢的,便也只好留他在身边,终日朝夕相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