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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用大枕头朦住面孔,这样,整个世界就会走开,烦不到她。

朦胧中有人拉开她的保护枕,振星挣扎数下,奇怪,这会是谁呢,王沛中已经返回台北,婵新还在医院,想到这里,她清醒了: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睁开双眼,看到邓维楠的脸。

是,他当然有他家的锁匙。

「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实在不放心,亲自来看看,怎麽,电话铃声不够响吗。」

「婵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马的小生把详情必恭必敬统统告诉我。」

振星眨眨眼。

邓维楠答了她的疑问:「我自称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许多。」

都不像那个在清水浦见过眼睛面孔都圆滚滚的周振星了。

振星当下说:「让我先梳洗。」

邓维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声线与振星交谈。

「看得出马先生对你十分好感。」

「我与同事相处得不错。」

邓维楠没想到振星会对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们两人多见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一点点感情越来越淡,终於要消耗完毕。

她出来了。

头发尚湿,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换了象牙色凯斯咪毛衣长裤,高雅得有个距离。

邓维楠说:「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听得出此话有下文。

邓维补微笑,「我想念那个热情不羁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欢女张飞。」

「你不修边幅的模样真可爱。」

「你喜欢脏狗。」

邓维楠不语,走到窗前眺望,那个周振星,那个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吧。

「马先生说你快受训完毕。」他转过头去。

「是,头尾不过六个礼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将与修女一起走。」

邓维楠低下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我会来送行。」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这双手也变了,订婚指环已经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称的一双纤纤玉手。

邓维楠默然,他所记得的那双手不是这样的,那双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处损伤,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头,微笑说:「振星,我们相爱过,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维楠,我仍爱你。」

「可是已经失色了。」

「是,维楠,你记得那一日我俩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着吃大卤面?天若不亮,我会跟随你到任何角落。」

邓维楠笑,「我真幸运。」

「然後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千头万缕忙着做回自己,哪里还有空谈恋爱。」

「我们应当再来一次。」

「维楠,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周振星,我不会忘记你,一万年都不会。」

振星笑,「你把我嘴边的话抢先说了。」她落下泪来。

邓维楠拥抱她,可是总觉得会把她那身名贵衣物团皱,还有她头发上的香氛是实事求是的着名牌子,邓维楠颓然。

那个大卤面之夜去了也就永远消逝,他黯然神伤。

姐妹俩返家那一日,邓维楠果真来送行。

婵新仍需坐在轮椅上,正与教会人士寒暄。

她们乘头等舱。

振星担忧地嘀咕:「家母见到帐单不知会不会登报与我脱离关系。」

邓维楠看着她黯澹地笑,如此佳人,嘴里也终於无可避免地说到钱钱钱。

振星咕咕笑,「家母也许会情愿收养婵新,她比较有节制。」

还是钱钱钱。

邓维楠叹口气,他一个人拜金也已经足够,身边人也同样市侩,可叫他受不了。

蝉新这时过来,「邓先生,有空来看我们。」

邓维楠恭敬地答:「是修女。」

振星笑答:「她得先回去做一轮女儿,稍後再考虑恢复修女身份。」

邓维楠说:「再见。」

周振星与同事们逐一话别,推着轮椅进关。

邓维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一个头发蓬松,面孔像猫,穿雨衣、卡其裤、短靴子的周振星,她双手又着腰,冒充修女,同他讨价还价。

她进海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