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如果明知道前面是陷阱,正常人都不会往下跳;但如果这个陷阱被人伪装隐藏了起来,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跳了进去,等知道的时候往往抽身已晚。

    在方不让的形容里,程白就是一个陷阱。

    而且是不自觉隐藏起来的陷阱。

    程白沉默着,没有再回应什么,只当这一场对话没发生过一般,又跟方不让把剩下的一些问题处理掉。

    除了破产管理官司之外就是离婚诉讼。

    拿到了苏妙的一份长期租房合同和在另一处居所的出入记录,足以用来应对殷晓媛那边针对方不让提出的“同居”的过错。

    忙完之后已经是晚上7点。

    程白婉拒了朱守庆等人的邀请,出去跟尚菲吃了顿饭。

    结束后却不知为什么把车开到了小木桥路。

    有些陈旧的一条街道,很带几分市井的杂乱。

    右手边临街一道黑色的铁栅栏门,进去左面那栋楼里,就是上海市法律援助中心。

    一块长方的牌子,白底黑字地挂着。

    很是简单。

    她刚毕业那两年,曾在这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程白降下车窗朝那简陋的铁门里望着,路灯昏黄的光照着那一片碧绿的法国梧桐树叶,脑海里面一时各种念头纷繁。

    一时是当年二审败诉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

    一时是对苏逸定心生同情,决定为他辩护的时候。

    然而,在她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的刹那,浮现出来的却是晚上吃饭时,尚菲那句话:“谢黎跟你提分手时也没见你多在意啊……”

    “听说边先生新书也要出了吧?”

    “早先听说您去律所取材,而且还是大律师身边,原本还以为您这一次的主角起步会很高,没想到竟然是从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开始写。”

    “但这一次的主角也挺有意思,光名字就很有意思。”

    “是啊,直接就叫‘博弈’,太妙了。”

    ……

    包厢里觥筹交错。

    “边先生,我再敬您一杯。”

    投资方带来的那个二线女明星肖琪长着一张艳丽的脸,娇柔的声音能掐出水来,坐在边斜旁边一点的位置,第三次向他举杯。

    今天谈的是夜行者系列的项目。

    这算是目前业内很多公司看好的项目,未来科幻向,原著ip强大,顶级作家坐镇,更有金牌编剧姜明怀倾力加盟,多重保障下,想扑街都难。

    眼下的确是行业寒冬,很多公司都不好过。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顶尖的好项目来给自己打上一剂强心针。

    所以,很多现在手里还有钱的公司,都在跟边斜工作室接触,想要拿到一定份额的投资权。

    此时此刻坐在边斜对面的便是某影视公司的一个总,投资权这件事基本已经谈妥了,但公司里还要艺人经纪部,这个肖琪最近在一部古装偶像剧里面演女二颇有人气,晚上饭局带她出来的意思,自不用说。

    项目是边斜工作室主投,毕竟他们有钱。

    边斜又是工作室老板,不像其他原著作者很难插手自己的作品改编,他挑选男女主演的权力还是有的。

    在这杯酒之前,肖琪已经敬了边斜两杯酒。

    他都喝了。

    所以她很自然地以为第三杯酒边斜也会喝,甚至酒桌上其他人也这么想。

    但谁也没想到,原本正端着酒的边斜,竟然在肖琪双手端着酒杯伸过来时,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双藻褐色的眼底没有半丝情绪,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就被放下了,搁在了桌上。

    几乎没有声音。

    但所有瞧见这一幕的人全都心头一突,原本还觥筹交错的桌上顿时没了声音。

    周异和姜明怀也在。

    姜明怀是编剧,类似的场合应酬见得多,但毕竟没见过边斜这样的。

    周异却是跟边斜很久了,知道这人什么做派。

    那女艺人肖琪面上一下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一下,期期艾艾:“边、边先生……”

    边斜笑了笑:“我不是很舒服,就不喝了。”

    在场面上便都是场面人,那女艺人立刻给自己圆了个场子:“没事没事,听说您胃不大好,您这杯别喝,我干了。”

    她一仰头把自己那杯酒喝干净了。

    接下来再没敢端酒敬边斜。

    桌上其他人过一会儿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前面两杯酒你敬了,我喝了,那是不想当着拂人面子让人下不来台;可事不过三,你要自己心里再没点数还跑上来敬第三杯,先前该给的面子我给了,该有的礼数也尽了,这会儿就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大多数人对作家的印象都是不场面,不擅长和人交流,还有很多有一股自负的傲气。

    圈子里和边斜接触过的人不多,所以他们下意识以为他也是这样。

    但这一顿酒局接触下来却发现完全不是。

    这位作家并不世故,处事却很周全妥帖,但又不能用圆滑去形容,他心里有着明确的分寸和尺度,有棱有角,并不会被酒桌上其他人影响。

    大多数话都是周异在说。

    边斜在他们聊得热烈的时候借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间。

    周异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他见人去了好一会儿没回,便转头对姜明怀说了句话,又对其他人道歉:“诸位先聊着,我去看一下。”

    说完便从包厢走了出去。

    夜里风穿过走廊,还有些凉意。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周异还没走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干呕声,紧接着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时候,他才忽然回忆起,今天的桌上,边斜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可从头到尾没拿起过筷子,也没夹过一次菜。

    眼皮一下跳了起来。

    周异快步走进去,于是看见他两手压在盥洗台上,抓着边缘的手指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整个背部都因为干呕和咳嗽的痛苦而蜷弯,才用冷水泼过的脸上水珠滴滴答答掉下来。

    “……”

    已经有很久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了,以至于在再一次看见的瞬间,周异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生疏。

    边斜看见他来,却闭了闭眼,慢慢将紧压在盥洗台上的手指松开了。

    很有一段时间没正常吃饭了,骤然喝酒,胃里面有些烧灼的痛。

    他垂眸吞了点水漱口。

    然后对周异道:“没大碍。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异忽然道:“你和我师姐……”

    边斜头发上也有水滴下来,道:“程白是个糊涂鬼。”

    周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程白,但这几天边斜的异常他也是看在眼底:“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对她志在必得了。”

    边斜终于转过了眼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