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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她诚实地给出自己的答案,“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

    “只是不能见面而已……别的联系不会断,不是吗。”她接着补充,藏了一些愉悦气氛的打趣在里面,“异国恋?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不要被别人勾走了。”

    诸伏景光笑着戳了戳她的脸:“我被人勾走?下辈子都不会。”

    筱原奈己嘀咕两声:“那可不一定……”

    法国可是有好多大美女的。而且自家男朋友这种温和款且富有东方气质的男士,可是很吃香的。

    今晚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剩许多,她接着沉吟道:“嗯……不过假死之后,你也需要换个名字生活吧,叫什么好呢。”

    筱原奈己放下环住对方的手,环视一周,选择坐上天台厚厚的防护壁上,开始一字一句地掰开“诸伏景光”的罗马音。

    “morofushihiromitsu……”

    她的脚晃悠着,突然灵光一闪。

    “叫彦(hiko)怎么样?和景(hiro)的音节很像。”

    她自觉这个名很不错,挑起眉来,毫不掩饰对自己起名天赋的满意。

    看到她亮晶晶的眼,诸伏景光勾了勾唇:“好,就hiko。那姓是什么呢?”

    筱原奈己瞥了他一眼,环起双臂:“怎么,只靠着我想,不打算自己动脑?”

    她哼哼两声:“姓你就自己想吧,不过你要是想姓shinohara(筱原)的话,我也是完全没意见的。但shinoharahiko好像不太好听……”

    又想到了什么,筱原奈己接着皱眉,迅速否认自己的上句话:“不行,你要是用筱原这个姓,岂不是把我俩有关系写在脸上?——就算要用也等组织覆灭后再用吧。”

    “所以姓什么你还是自己回去想吧。”

    拍桌定案,她决定不再费心耗力,而是把起姓权交回到诸伏景光手里,准备放他自己去苦思冥想。

    诸伏景光手一撑,也坐上来,手覆住女朋友的手,和她并排靠坐。

    筱原奈己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膀,没有落在实处的视线四处凝在某个虚空的点,两个终于坦诚的灵魂好像从未如此靠近过。

    “……”

    沉默了一会,筱原奈己突然直起身子来,眼定定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

    筱原奈己:“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松开两人牵着的那只手,上手往自己的右耳处探去。红耳坠的流苏半长流顺,上面点缀的哑光色的红宝石沉稳柔和,自带一种风雅和韵味,已经陪她走过将近十年的岁月。

    “……这是我的监护人送给我的。”

    她静静地注视着躺在手心的红色耳坠,眼里划过一丝怀念之情。

    “这本来是他打算送给他女儿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可惜出了意外,他没能等到她十八岁那天。”

    “后来他收养了我,把这份礼物转交到我手上。”

    岸本苍——幼时看来古板而严厉的监护人,总是以极高极严苛的标准要求她。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划分的清清楚楚,把筱原奈己本就不幸的童年衬的更加枯燥无味。

    岸本苍收养一个孤儿,不是因为莫须有的同情心,而是想要把那个孩子培养成接过他衣钵的人。

    他的女儿死于组织之手,他永生无法忘记那份痛苦。他发誓要灭亡这个组织,却又看清自己能力有限,绝非可以掀起风暴之人,只能寄托于下一代。

    而筱原奈己——这个孩子望向他的眼让他恍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鬼使神差的,他选择了这个女孩,而非原本想要的身体更强壮的男孩。

    他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这个孩子,拿最严厉的训练去训练她,把她的生活压榨再压榨,一心想将她培养成刺穿组织的银色子弹。而当这个孩子真如他所料,长成为岸本苍自己都不曾奢望的耀眼模样之时,他又可疑地退缩了。

    ——这样一个不幸的孩子,这样一个耀眼的孩子,这样一个陪伴了他好多年的孩子——他真的要让她掺进组织的浑水,把她的人生也拉入不见光明的深渊,就为了自己的、与她完全无关的那份仇恨吗。

    再最后关头,他迟疑了。也许不知不觉中,在严厉无情的外表之下,他也对这个女孩生出了亲情,不自觉地把这个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终究不忍心把她的人生送上和他一样的不归之路。

    原本为她设计好的人生路线——上警校,然后进入icpo,再进入组织卧底——被岸本苍压在心底,拿厚厚的锁锁上。

    他叹了一口气,在无数个辗转反侧,不断挣扎的夜晚之中,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原有的计划翻篇,而让这个女孩去往耀眼的未来。

    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天和海都那么蓝,云那么白,而衔起树叶的白鸽又有多么纯洁——她被他收养后从没去过一次海边,而法国明明有那么长一条海岸线,而他们所在的城市又离海那么近。

    让这个孩子去看看海吧。

    若是进入了组织,若是背负起了那些重任,她就会同他一样,即使海在眼前,也无心看海。

    岸本苍决意要让这个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可没想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也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她把自己查到的资料扔在茶几上,眼神平静地和他对峙。

    “——我要上警校。”

    岸本苍惊异地看着这个被他收养的女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上警校,然后进入icpo。”

    她紧紧注视着他,岸本苍才恍然,他这些年一心想着报仇,一心想把她打磨成最锋利的剑,却从未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耀眼。

    她早就被铸成一柄锋利的剑。

    “——像你一样。”

    “……”

    岸本苍曾经无比自私地为筱原奈己设计好一条路线,又在最紧要关头,把它收了回去。而筱原奈己却在一切尘封之前,把它主动翻出,让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正轨。

    命运的齿轮就是如此奇妙。

    那天,岸本苍靠在阳台上,抽光了一整条烟,看着月亮升起又落下,看着太阳的光染亮东边的天际线。

    最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取出床头柜里精心保存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红耳坠。

    “送给你。”他对筱原奈己说,“我的孩子。”

    这枚红色的耳坠命运多舛。它原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朴实的爱,却终究没能送到它本该送到的人手里,而是陪伴了筱原奈己这个本该与它无关的人十年。

    现在,她把它取了下来,放在诸伏景光的手上。

    “给你。”

    她看着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段回忆,和一个永远见不到的人。

    “……”

    诸伏景光知晓她想起了别人不便知晓的往事,于是只是凑近,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发。

    “我会保管好它的。”他说。

    “……”

    好像又回到了镰仓那一晚,所有焰火的光辉都静止,只有你的灵魂在向我靠近。两个极靠近的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在苍凉的夜里。

    因为他们知道黎明破晓时分,便是离别之际。

    不知生死,不知未来。

    ——

    后来,太阳照常升起。

    联络用的信号被搁置,聊天的信息框被尘封,被人烂熟于心的号码,永远的死寂下去。

    一次次彻夜不眠的搜查,一回回无望无力的寻找,莱娅·索维诺无力地靠上椅背,身旁是同伴颓然的面孔和胡乱倾倒的空咖啡罐和不知亮了几夜的荧光屏。

    她在过去的日子里不断自问:如果当时没有放她去参与那个所谓的实验,如果总部可以解析出她血液样本里的成分,如果他们想出了更好的策略,如果当初干脆直接让她和组织反目……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也是在很久以后的后来,筱原奈己才明白,boss那日突如其来的耐心和无端加注的信任,不过是对待一件即将成型的无比顺手的刀具的怜悯之意。

    机械的白炽噪音无边喧嚣,白褂的研究员来了又去。雨滴在研究所之上的地面滴滴作响,滴答声无数次打破沙漏停歇的寂静。

    罪恶的嚣声喧闹纷扰,却从未将她从旷久的梦乡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