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温听澜手里捏着的那截手腕,细瘦得好像能轻易被折断,苍白得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她看到单京雅眼下乌青淡淡,疲倦,休息不佳、精神衰弱的样子,一双眼睛怔忪之中却毫无睡意。

    她的拇指贴在她的腕口,难以避免地挨住她的皮肤,冰凉的皮肤,幸好底下的血管仍在流淌。她摸到她的脉搏,仍含生机。

    可她本人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活气。

    这样的状态还能出去秘密约会吗?她想起昨天在网上看到的那狗仔偷拍的照片,然后发现自己这念头起得真是莫名其妙。

    单京雅的瞳孔极黑,听了她的话,才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与此同时,温听澜感觉手中捏着的那截手腕,紧绷的力度也慢慢卸了下来。感觉她是听进去了,温听澜一使力,把单京雅拉了起来,她注意到单京雅素白裤管里伸出的脚踝上空空如也,她没穿鞋,而地上全是这人弄出来的狼藉,玻璃渣到处都是。于是一用力,将她膝弯托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单京雅一惊,刚被放下,就要起身,温听澜按了她的肩膀一下,随口恐吓了一句:“不想被送进精神病院就别乱动。”

    单京雅:“……”

    温听澜没问单京雅,却也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洁具,将那堆玻璃渣清扫干净,还能分神地心想,我这是还干了保姆的活儿吧。

    她几乎是任劳任怨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放到单京雅面前,耐心平静地说:“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吧。”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没再砸东西了,但也不像是能好好说话的模样。

    心理咨询做成这个样子,也是头一次,这不像是正常的诊疗过程,而像是哄一个无理取闹、还不承认自己在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温听澜觉得有点新奇。

    单京雅确实是不太清醒,她觉得自己的大脑迟钝,像是过热的主板,转不起来了,她像是没听到温听澜的话似的,脱口而出的是:“昨天晚上,你跟谁在一起?”

    准确地说,她是想问,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她旁边那个人是谁。不光想问是谁,还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温听澜有点惊讶。

    回答这种私人问题,很明显不属于医生职责,而问出这种问题的患者,也确实是毫无分寸感。因此,温听澜的目光沉了几寸,看向她的视线带着端详和分辨的意思。

    其实她这样反倒让温听澜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单京雅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直白,简单,有什么说什么,不过脑子。就连喜欢她这种事,也没在心里藏过一个月,就一股脑儿对着她倒出来了。明明也是十几岁的人了,最该心事重重,但单京雅却像张白纸似的。

    但现在看来并非完全如此,白纸一样坦率热忱的对象只是限定在十六岁的温听澜面前而已。

    其实只有几秒钟,但单京雅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温听澜平静的目光之下战栗,想要歇斯底里,想要挣脱这一切,她恨不得自己没有问出那句话。

    她怎么会脱口而出,怎么会这么说?这个问题她当然想知道,可是关键是她有资格问吗。温听澜会不会觉得她是旧情难忘啊。会不会觉得她非要她当自己的心理医生是为了纠缠她啊。

    单京雅咬住下唇,饱满的唇上立刻出现一道深深齿痕。

    她在这种发怔之中想,自己是真的生病了。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下降得越来越厉害,说出奇怪的话,做出奇怪的事,以前分明不会的。可她现在弄得这么难堪。

    成年人应该懂得察言观色,分寸自知,有的时候根本不用对方说出拒绝的话,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对方就应该领会了。

    可她现在根本做不到。

    短短几秒之间,温听澜收回了目光,她没有问单京雅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也没有转移这个话题,更没有义正言辞地说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提出问题代表想知道,这算是一种求知欲也是一种好奇心,比起之前那么完全彻底地封闭自己,一句话都不想跟别人说的状态,这不能不说也算一种进步了。

    所以她淡淡答了句:“同事。”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情绪毫无波动。

    “你应该见过,是之前我介绍给你经纪人的那位心理医生。”

    单京雅看着温听澜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感到了一种怨恨。好像身体里藏着很多隐形的炸药,在她这么一句话里突然显了形,滴滴地倒计时声响在太阳穴边上,分秒必争,然后将她炸得血肉横飞。她讨厌温听澜这么平静的表情,她怎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是机器人吗?

    可她知道温听澜没什么错,她只是不留恋也不后悔,她只是往前走了,她只是不在乎而已。这有什么错?

    被回忆困住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她现在一百个承认,自己是真的需要看看医生了。她该往前走,而不是自欺欺人地一边沉浸在以前,一边又死不承认自己的怀念。

    如果可以,她不想疏导和治疗,而想直接洗洗脑子,全都忘掉是不是会比较好?即便往前走,回忆也总在某个角落里,只要想起就不免阵痛。

    单京雅的心里经历了另一番惊涛骇浪,然后她垂下眼,踩上温听澜给她拿的拖鞋,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虽然她身体仍在不自觉地颤抖,但走回温听澜面前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不少。

    她胡乱擦了一下,侧脸的水珠仍在滴落,本来妩媚的长相,现在眼神却极冷,她说:“我配合治疗。”

    温听澜点了点头,问:“可以拉开窗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