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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又见到了她。她变了很多,居然还会做饭了。我看见她给我做饭,觉得她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根本触摸不到。】

    【这种感觉好像从高中就开始了,幸福好像是假的。】

    【她在美国的那些年,过得很好吧。她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对不起谁,分手是我提的,不是她。】

    单京雅坐在书桌前,抬眼就是落地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怎么会这么黑,看到一盏别的楼层冒出来的光,难道这个小区只有她一个人在住吗?她翻出日记本,杂乱无章地写下文字。

    【分手之后,人都会希望自己过得比前任好的吧,都会忍不住拿自己和前任做比较。我不希望她过得好,是不是很恶毒?】

    【她在美国,不习惯外国的食物。会也不习惯那边的人吗?她会想起我吗?】

    【她会……想念我吗?】

    【居然在她面前哭了,我太没用了。】

    单京雅没头没脑地写,心里烦乱,忽然放下了笔。长夜寂静,旁边钟面显示,早就过了她该睡觉的时间点,可她眼中一片清明,明明整个人都很疲倦,可是就是没有困意,这样的失眠状态持续很久,折磨都变得习以为常了。

    她垂下眼,看见桌上的塑料袋,那是温听澜今天带来的,单京雅安静了片刻,扒拉着塑料袋拆开一盒药。她去厨房倒了一杯清水,吞下药片之后把自己扔在床上。

    房间里只剩了一盏漂浮的小夜灯,光线昏暗,但又不是全黑,单京雅闭着眼睛,把胳膊搭在眼睛上,不愿意再想什么,她渴望纯然的睡眠,甚至不愿醒来,这样那些奇怪的像碎玻璃一样的情绪,就能暂时地离她远去,哪怕是逃避也好。

    她从前并不相信,这么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怎么能够让她对抗强大的、漫无边际的、说都说不出哭都哭不出的痛苦,可那些药片进入她的喉咙,细小地沉没在温水里,散成了粉末,融入身体。她发现那些张牙舞爪着要将她吞噬的精神世界里的怪兽,居然真的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她觉得平静,不可思议,又觉得隐隐担忧。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片能对人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闭上眼睛睡着之前,眼前看到的还是温听澜平淡无波的熟悉脸庞。

    开始吃药之后,单京雅的情绪波动就开始变得没那么异常了,但比起打消解决那些痛苦,她觉得药物的作用更像是把她的情绪强行关进了一个盒子里。

    是潘多拉魔盒吗。她总觉得惴惴,会有一天被打开,然后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吗。

    不管怎么样,从表面上来看,她似乎变得稳定了很多,不会再突然毫无征兆地崩溃,掉下眼泪,歇斯底里。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温听澜的作用,只要这个人在她身边,在她面前,哪怕她觉得这幸福和温馨虚幻得无法长久,却也安心得莫名其妙。

    所以,那天温听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因为她们从前的那层关系,才有所不同。如果换一个心理医生,她会接受吗?会好起来吗?单京雅觉得不会,可她的“好起来”也像是湖面上的薄冰,其实底下仍旧暗潮汹涌,只是被深深掩盖,粉饰太平。

    单京雅觉得自己这样卑劣,但又无法不贪恋。

    温听澜每天拜访单京雅的公寓,持续了一周没去诊所,其实她不是没有别的来访者和病人,但是她向主任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将那些都推掉了。

    主任问她:“情况这么坏么?她受过什么严重的精神创伤么?”

    “她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痛苦,”温听澜慢慢地说,“也许与过去的经历有关,但无法全部用过去的经历准确提炼概括。”

    单京雅之前虽然对她说过关于作为一个明星,被品头论足、语言暴力的压力,但温听澜能从她错乱破碎的语言表述之中听出来,这绝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痛苦也是一张拼图,那么粉丝的言论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一块。为什么有人不去在意别人的话?又有人把它当作无比重要的大事?

    一切最深层的原因在于自己的心。

    温听澜没多说什么,只是想起单京雅之前对裴芝接手的抗拒,她淡淡垂下眼:“其他病人可以由别的医生来负责,但是她只有我了。”

    这一周的时间温听澜每天都往单京雅的公寓跑,一周过去,周末她也没在家里休息,而是去了温文娟那边。因为单京雅的身份不便,上次出门的时候就差点被认出来,她本人也的确不爱出门,肠胃药就全部由温听澜代劳给她送去了。拿药的时候,那位与温文娟相识的医生半是玩笑地问了温听澜一句,说她妈妈老是念叨她,让她有空回去一趟。

    温听澜对温文娟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她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和事的态度都是如此。如果说单京雅的情绪是暴风骤雨一样地剧烈起伏,那么她的情绪则是完全的反面。

    她好像只有很少的一点点情感,因为少所以珍贵,难以投放到任何一个不那么值得的人身上。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算了,可那个是她的母亲。温听澜其实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所以偶尔选择逃避。但因为好歹是她的母亲,偶尔也会强打精神应付一下。

    比如现在。

    她拎着水果敲响了温文娟家的门,很快,那门从里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