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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西亚·戴维德存在过,也将一直存在。

    她的房间里有她曾描述过的木架,上面挂着落叶做的书签、棉绳编织的捕梦网、泛黄且字迹暗淡幼稚的便签。一两块形状奇怪的石头、一叠书稿、干枯的啤酒花、日记……所有的回忆都在此浮现,又被积下的灰尘和蛛网遮掩,构成独属于露西亚·戴维德的天真浪漫的童年。

    她的裙子大多数曾经是鲜艳的颜色,却不张扬,也没有复杂繁琐的蕾丝堆砌,因为太久无人收拾整理,已经散发呛人的霉味,老鼠也光顾过她的衣裙,在胸衣里做窝。

    她常看的书里夹有一张设计稿,上面f先生印章还勉强能分辨出轮廓。花体的f,两根横线被花藤缠绕,如同篱笆开满鲜花。

    伊格内修斯把它拿下来收好,听见瓦特·泰勒在下面叫他,忙走下楼梯。

    瓦特·泰勒在门厅发现一堆整理好的白纸和唱片,信件曾被揉捏成一团,展开时透露着家长的无奈与愤怒,唱片则被摔成碎片,又一块块仔细地拼凑起来,每个刻痕都紧密相连。

    “和他们说的一样,没有声音。”瓦特盯着留声机,它的唱针在轨迹上滋滋地划动,像一头已经嘶哑脱虚的动物。

    伊格内修斯观察一会说:“当然没有,这些东西都用了法阵加密。”

    瓦特挑挑眉,“所以我才不喜欢魔法师。不过,想要找到真相我们还得去找格雷沙姆咯?”

    伊格内修斯放下白纸,决定把瓦特支开,“这些东西先放着,先把其他更有用的找了再说。”

    “行,这地方太邪了,我先去外头抽根烟”瓦特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厅,脚步声回荡在吱吱呀呀的楼梯间。

    伊格内修斯等他走远才轻声唤出尘封已久的法杖,好在它还认对它漠不关心的主人,应声出现在他手里。

    他挥动乌木魔杖牵引出一根紫黑色的细线,像根细针在纸边轻轻跳动,寻找合适的点位揭开掩盖罪恶的膜。

    “是魔域的语言……”伊格内修斯皱着眉头喃喃道。他放弃使用魔杖,唤起体内横冲直撞的另一端力量,任由黑红色的雾气攀附上手指,渐渐扩散到整个手掌。

    当手掌触及到信件时,剧烈的震动在直面上荡漾,同源的力量开始共鸣,空白的信件上逐渐浮现携带密语的法阵,复杂的线条有如被搅乱的毛线团,密匝匝连在一起。

    伊格内修斯实在不想使用不洁的力量,但这力量往往更加暴力有用。他手指屈成爪,像破坏蛛网那样,粗暴地扯断那些红色的绒线。

    知晓这是来自哪里的力量,它又如何运转后,破解就成了枯燥的重复工作,除了大量消耗精力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挑战性。

    在重复的工作中,伊格内修斯口干舌燥,却不肯停下休息,任由凌乱的线条覆盖双目,阻挡光芒进入,直到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有些摇摇欲坠。

    幻觉进行得异常缓慢,时间被大大延长,他有足够的时间看和感受周遭的一切,不浪费任何细节。

    曾经无比恐惧的深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从头皮开始颤栗的疼痛感钻进眼睛,更为巨大的压迫从柔软而有弹性的井壁于四面八方涌现,拦截压迫此间存在。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寻找唯一的出路,看见魔域的黑红色月光照耀在井壁上,它是永远残缺,代表不安与癫狂的下弦月。

    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了,伊格内修斯感觉自己在堕落,或者说,被深井下的物质拖累。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像背负着层层枷锁,压得喘不过气,又强撑着身体想要挣脱。

    老师的声音从缥缈的远方传来,他呼唤着他的名字,“伊格内修斯?伊格内修斯!”

    他透过荡漾的红夜勉强看清瓦特·泰勒,或者说是他的灵魂。他的灵魂看上去是深蓝色的。他甩甩头,希望把幻觉甩出大脑,余光猛地瞥见另一个更加闪耀的灵魂。

    它站在很远的地方,但黑夜无法遮蔽它的光亮,它在为他祈祷,却不肯上前帮助他。

    随着他越来越渴望看清楚那个月光般温和的灵魂,黑夜褪去,视野动荡,头脑却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开始有了知觉。他瘫坐在沙发里,正在颤抖。

    “喂,我就抽了根烟,你干了什么?”瓦特拍着伊格内修斯的脸,希望这能让他恢复清醒。

    伊格内修斯躲开他,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我需要水。”

    “照顾你这大少爷真麻烦。”嘴上这样说,瓦特还是得帮助他。没办法,他是他最机敏最喜欢的学生,以后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可不能因为缺水夭折在这地方。

    伊格内修斯又跌入幻境,漆黑的影子环绕着他,在数不尽的恐惧中,睁开无数只可怖的眼睛,对他发出恶毒的咒骂,把他拉入吞噬希望的泥潭。

    刚才那个闪耀的灵魂再次出现,这次应该称之为“她”。她在哼唱歌谣,没有意义不成旋律的歌谣,来自新生儿的呢喃,或者草木的低语,要么就是从星星间传来的共鸣。

    她依旧没有帮助他,只是他凭借着对光的追寻一步步走向她。

    但随着他的接近,她的存在开始消散,透过闪烁的灵魂,他再次看清人类房屋的陈设,闻到灰尘的气息,听见瓦特慌忙的脚步声。

    伊格内修斯喝下一整杯水,稍作休息,强装镇定地站起来,对瓦特说:“不用找格雷沙姆了,我刚刚找到他之前炼的药粉,撒上去那些东西就自己浮现了。”

    他又坐回信件和废纸堆里,把快要粉碎的唱片捡起来给瓦特,不由分说堵住瓦特的疑问,“日期上看,这是第一张。”

    与之对应,伊格内修斯看起相同日期的信件来。还没进入阅读,他就被唱片里传来的扭曲的尖叫吓得一震。

    他看向瓦特,连他也被吓得低声咒骂。

    “你们把她养到17岁,听过她的尖叫吗?”另一个女人略带疯狂的声音钻进唱片。

    她继续说:“好了好了亲爱的,别乱叫了,快,告诉你父母你现在在哪。”

    沉默持续了三秒,隐忍不下去某种刺激后,喘息又上升为沙哑的尖叫,叫得伊格内修斯的心都提起来。

    “别叫了,给我好好说话!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来吧,你这大喊大叫的狗东西!”癫狂的女声不耐烦起来,“我有几百种方法让他们确定是谁的,别逼我,露西亚·戴维德。”

    恐惧到极点的尖叫疯狂持续,直到被清脆的巴掌声打断,“再叫我就割掉你的舌头了。”

    瓦特忍无可忍地拨掉唱针,对伊格内修斯说:“我看还是别继续了。”

    “继续。”伊格内修斯倚着沙发脚说。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显得更为病态。

    “你没必要折磨自己。我们现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强迫你相信宗教。”瓦特高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