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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叁」

    上元节那天晚上,陆微澜虽然在东市看到卖花娘子和苏怡欢,却压根没有走近她们。

    所以根本不知道苏怡欢与那卖花娘子说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诈她。

    “你哪天说过要杀范静娴的话?”陆微澜绝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杀了范静娴又如何?就算蒋宁黛也被你害死,可是还会有我。你不但永远也当不成骁王妃,就连殿下的人你也别想靠近一步。”

    她说完干脆伸手勾住李郴的脖颈,身体与他贴得更近,眼神凌厉却能不失妩媚,继而才挑衅道:“你有胆子现在也杀了我。”

    苏怡欢眼中炙热的火焰已经熄灭,现在只有冷冷的杀意。气得呼呼直喘。

    “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扑过来照着陆微澜的胸口捅去。

    李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神态的陆微澜,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苏怡欢冲过来,他也不惊慌,甚至都没把目光移开,抬手就挡住苏怡欢的手臂。

    李郴稍一用力,苏怡欢手中的簪子便应声落地,她整个人也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表哥。”她眼中有泪,声音带着哭腔,伸出手攀住李郴的膝盖,“为什么?”

    李郴迅速退后一步,躲开苏怡欢与他的肢体接触。

    只这短短的一瞬,却被陆微澜看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

    他这毛病时好时坏似的。

    也不知有什么规律?

    难道只她这个医者能近身?

    这时,李郴才收回目光冷声质问苏怡欢:“你为何要杀范静娴?”

    “还不是为了你。”苏怡欢的情绪已不能控制,“你是我的表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李郴:“谁都看得出来我一直在回避你拒绝你。”

    “她知道,只是不甘心。”陆微澜接过李郴的话问苏怡欢:“你是什么时候对范静娴起杀心的?”

    “太后生病,表哥入宫那日。我送表哥到蓬莱殿门外,后来不小心听到太后与阿娘说,让我成为骁王妃人选不过就是陪衬。表哥选定王妃后,她会做主给我挑门好亲事,再赏我丰厚的嫁妆。让我活的舒心又自在。”苏怡欢啜泣着。

    “所以你不甘心,想着杀了范静娴,再诬陷蒋宁黛?”李郴道。

    苏怡欢垂着头,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面上。

    陆微澜则问道:“你自己不可能设计出这么天衣无缝的杀人计策,你的同伙是谁?有没有大理寺的人?”

    “烟罗,我的婢女。是她替我出门采买胭脂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吴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出的主意。”苏怡欢抬手抹了抹眼泪。

    一个婢女不可能有这样的计谋和手段,背后的人步步为营,将自己藏得很深。

    “来人!”李郴朝殿外命令道:“彭顺,去福慧公主府,把一个叫烟罗的婢女带到兴庆宫,就说清欢郡主在这里需要她服侍。”

    彭顺应声,“奴才这就叫人去。”

    “还有,带清欢郡主下去好生照顾着,她大概需要冷静冷静。”李郴吩咐道。

    片刻之后,吴司闺亲自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两人将清欢郡主苏怡欢搀扶起来,架着往外走。

    “蒋宁黛在哪里?”苏怡欢离开后陆微澜看向李郴问道。

    “已经另安置了地方。”想起她离开大理寺的时候托他救王澈,又道:“两案合一,王澈已经由京兆府押送到了大理寺,本王已经留下谭峰看守他。”

    “嗯。”陆微澜应道:“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了,不过我还想再见见她,确认一下范静娴死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

    “我同你去。”李郴不疑有他。

    蒋宁黛被李郴安排在永昌坊内的玉真女冠观。路程不远,他们很快到了。

    陆微澜进了安置蒋宁黛的禅房,李郴则在门外候着。

    “你没事吧?表哥他……”蒋宁黛看到陆微澜,立即起身迎上来。

    “你放心!”陆微澜拍拍蒋宁黛的肩膀,“他很好。”

    蒋宁黛这才吁出一口气,又要朝陆微澜拜谢,“你的大恩大德,宁黛没齿难忘。”

    陆微澜拦住她,“若要感谢,就帮我找出背后的凶手。”

    蒋宁黛眼中有几分歉意,“可我除了给你们添乱,似乎什么都帮不上。”

    “你心思细腻,可再帮我回忆下,从你们被绑到范静娴被杀当晚的细节。”

    蒋宁黛略一思忖回答道:“被绑架那晚,我看到苏怡欢带着一个婢女进了巷子。本来不想理会这等闲事,可想起苏怡欢那晚不应该出现的。当时便产生了一些私心。”

    “什么私心?”陆微澜看着蒋宁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当是怕苏怡欢找范静娴的麻烦。因为范静娴的婢女珠儿在证词中提到,苏怡欢在宫中的时候就曾为难过范静娴。”

    蒋宁黛点点头,“我想让范静娴当得成这个骁王妃,这是私心;其二,我很欣赏范小娘子的为人,她孤身来到长安,我不希望她受到欺负。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

    陆微澜能够看出蒋宁黛眼中的遗憾,范静娴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更难让人不为她的死感到扼腕叹息。

    从蒋宁黛对待王澈的感情便能够看出,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陆微澜:“那后来呢?”

    “我们醒来时就已经到了旧宅。因为害怕,趁着有意识的时候我们几个还一同起身去把屋门和窗户从里面插上了。这还是范静娴出的主意,她真是又聪明又果敢。”

    说到这里,蒋宁黛和陆微澜又对视一眼,再次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遗憾。

    “那时苏怡欢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蒋宁黛想了想回答道:“她似乎不是很配合,对我们两个明显有很大敌意。她是郡主,金枝玉叶,却好像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现在再仔细想想,她的这种态度应该有问题。”

    陆微澜冷笑,“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救出去。”

    “这件案子真的和她有关系!”蒋宁黛并不惊讶。

    “她也只是牵线木偶。”陆微澜回答道。

    蒋宁黛思索了下,再次开口,“后来我们身体里的迷药又发挥了作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特别是到了晚上。我们又冷又饿,周遭一片黑暗,意识渐失。我曾一度认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此生再也见不到表哥了。”

    陆微澜分析:其实不是她们身体里的迷药再次发挥了作用,而是苏怡欢等她们关完门窗之后又悄悄洒了迷药。

    而且就算范静娴不提议关好门窗,苏怡欢也会这么做,因为这样才能制造出完美的密室杀人案。

    “那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发现范静娴已经死了的?”陆微澜又问道。

    蒋宁黛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好像又有了一丝意识。不过我能听到外面吵嚷的声音,却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更说不出话来。我听见大力拍门的声音,也听见有人硬生生把门撞开的声音。”

    “那门被撞开后的第一时间你可听到看到什么?”陆微澜说完轻抚蒋宁黛的肩膀,“不用有压力,放松点慢慢想。”

    蒋宁黛觉得陆微澜说话总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却又莫名的有力量。

    她仔细回忆了下又道:“门被撞开,外头冷冽的寒风也跟着吹进来,我好像清醒多了,看到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正提着灯笼照向我们这边。他们应该一个是破窗进来的,一个是撞门进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个是邵少卿,一个是程寺正。”

    陆微澜接着问道:“哪个是破窗进来的?”

    “邵少卿。”这次蒋宁黛回答的很快。

    “你没记错?”陆微澜追问道。

    “没错!他们两个的身量虽然差不多,但面容差距是很大的。邵少卿是圆脸,程寺正是尖脸。”蒋宁黛道。

    陆微澜急忙走向门口,拉开房门,看向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李郴,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再细看之下,已经不留任何痕迹。

    他真是个不愿把悲喜释放出来的人。

    她真的不希望大理寺那个内鬼就是邵云泽。

    可事实就是事实。

    亲手杀了范静娴的人竟然是看起来忠诚又敬业的邵云泽。

    别说李郴了,就是陆微澜之前都未曾料到。

    特别是想到那些柳南手记,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护下来的。

    “想到了?”李郴只剩下公事公办不带情感的这三个字。

    陆微澜对他点点头,“其实不是所谓的密室杀人案。因为范静娴根本就是邵云泽破窗时亲手杀死的。只是之前我们的角度错了,被引开了注意力,而一直没有把目光放在大理寺内部。直到刚刚我在牢中险遭杀害,才发现查案的人,便是杀人的人。”

    李郴颔首,“他将官服袖子加长一截,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手臂受伤,遮挡疤痕,可那里面藏着袖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袖箭应该是特制的,箭筒细,箭身长,射出的白羽箭和平时民间百姓用的小型箭弩几乎一样大小。”

    陆微澜扶住李郴的胳膊,知他因为邵云泽的背叛定会心中难过,她想要安慰他。

    李郴没有躲开,与她道:“本王差人去搜凶器。”

    陆微澜扶着李郴胳膊的手收紧了些,轻声对他说道:“殿下亲自去一趟吧。”

    亲自面对,心结易解。

    ……

    李郴带着凌恒前往邵云泽家中。

    路过大理寺的时候他还吩咐程典带上一队人马。

    陆微澜则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很快到了邵云泽的宅院。

    程典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去敲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婆子。见到这阵势惊讶得都说不出来了。

    “是谁来了?”方娘子听到开门声也跟了出来,见到这一行人愣了瞬间,但很快紧着脚步过来迎接,“恭迎骁王殿下!”

    “邵云泽他有回来过吗?”程典率先推开门问道。

    方娘子带着婆子退后一步,将门前的路让出来,然后回道:“郎君今日还没下衙。”

    进入邵宅后,程典请求李郴的示下。

    李郴点头后,程典便带着手下人分成两队开始搜起邵宅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婆子不明所以,更是慌张起来。

    方娘子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强做镇定的示意婆子不要乱说话。

    程典很快回来,对李郴禀道:“殿下,书房的暗格下有一袋子钱。”

    邵宅本就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有限,程典带着衙差先是在正房隔出来的一间小书房中搜出十万钱。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那婆子惊讶的看向方娘子。

    方娘子险些没站稳,被婆子扶稳后才开口道:“郎君经常在那里分析案情,会不会是找到的证据,还没来得及呈上。郎君不是那等贪财之人……”

    可程典很快又带着衙差在柴房找到了袖箭的箭筒,又向李郴禀道:“骁王殿下,这就是邵云泽杀害范静娴的凶器。”

    听到这句话,方娘子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郎君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大理寺的少卿,断案无数,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陆微澜看向李郴,见他未有一丝动容,只冷冰冰的命令道:“把凶器带回大理寺,继续捉拿邵云泽。”说完便转身走了。

    “骁王殿下!郎君他对殿下忠心耿耿,他一定是冤枉的。”方娘子想起身去追李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

    “方娘子,你先平复下情绪,等这件案子结了,我一定会来与你细说。”陆微澜走到方娘子身边,与那婆子一同扶她起来。

    “地上凉,娘子要小心!您刚有了身子,当心动了胎气!”那婆子道。

    待扶方娘子起身后,陆微澜才去追已经快步走出去的李郴。

    原来方娘子已经有孕了!

    ……

    回到兴庆宫兴庆殿后,如今监国的李郴下了政令:范静娴案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进行三司会审。

    片刻之后,李郴派去福慧公主府和去追邵云泽家的两路人马也纷纷传回消息。

    清欢郡主苏怡欢的婢女烟罗不见了踪影。

    邵云泽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后身体抱恙,定要见李郴一面。

    李郴更衣后,带着彭顺匆匆去了明宫。

    “骁王殿下留步!”

    正准备进蓬莱殿,忽然有人在身后唤道。

    来人穿着紫色的袍子,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走到李郴面前。

    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却与彭顺有所不同,而是显得更加沉稳。

    “秦公公。”彭顺上前一步与他说话,“来看太后?”

    秦维,内侍省内侍监,掌北衙禁军。

    他已经快四十岁的年纪,五官却极其精致,面若莲花。长相似柔又刚,正邪难辨。

    因为面容过于完美,他给人一种不似真人的疏离之感,不过说起话来却和煦温润,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杂家寻了一只宝贝灵芝,便想着送来给太后。”说着指向他身后小太监的手中抱着的精雕檀木盒子。

    “秦公公真是有心了!”彭顺与秦维说话很客气,因为两人并不算熟悉。